安裕容跟着他往回走,有点儿摸不着头脑。一直到爬回自己铺位躺下,预备认真酝酿睡意,才灵光一闪,恍然大悟。那四当家应当是怕洋人助手捣鬼,多拿其他药物,才叫自己先行挑拣一次。毕竟西医西药在国人看来,堪称神秘莫测。他大概也怕西药中有什么七日醉三步倒之类,令洋人借机生事。转念又想,他干什么非得把两瓶药混在包裹中叫那助手重新挑拣?可见也信不过自己这个居中掮客。怪不得匪首要安排他来看守人质,一身过硬功夫不说,别看人年纪轻,办事可老道得很。
迷迷糊糊中又想:这人心眼儿其实不错,虽说混在匪徒队伍之中,行事举止却透着一股磊落之气。如此秉性,怎地落草为了寇?唉,世道这么乱,良家子弟落草为寇,也算不得什么奇事。
天亮了,人质都被要求留在室内,不许擅自行动。那洋大夫得到允许探望了科斯塔一回,给众人带来好消息,老先生吃了药,身体明显有所好转。
晚饭后,听得外边众匪兵欢呼叫嚷,人质们纷纷伸脖探头,从敞着的半边大门往外窥看。只见匪兵个个喜形于色,有那按捺不住的,一沓子银元直接托在手里,弹一弹,再咬两下,然后笑嘻嘻收进腰包。
安裕容想起凌晨时四当家的话,匪兵们果然分发奖赏了。也不知道谁分走了自己兜里掏出来的那一份。
除了钱,一些稀奇古怪的洋玩意儿也出现在几个为头的匪兵手中。大抵匪首师爷及大头目们按级别先挑过了,安裕容只看见几个洋火匣子,画着美人头的小镜子,还有先前被四当家和药品一起装在包袱里的指甲油、红蓝墨水瓶子之类。
人质们瞧见匪兵拿着原属于自己的日用品稀奇把玩,不由得既愤恨又鄙夷,却只能小心翼翼掩饰神情。安裕容心下琢磨,先前只道匪首与师爷下山谈判去了,如今看来,这两日竟是在忙着清点瓜分战利品。莫非人质在手,足以稳如泰山?也不知眼下外头到底是个什么情形?这么些天过去,消息总该传开了才对。还得再想办法,跟那四当家多套套话。
不大工夫,几个匪兵走进来,将一堆衣裳扔在大通铺上。安裕容认得为首那个,正是偷看洗澡事发当日跟在四当家身边的张串儿。张串儿显然也认得安裕容,捏着两件女人内衣和男人领结冲他道:“这些个布片子,怪模怪样的,怎么穿得出去?白送也没人要。四当家说了,叫洋人们把自己的都认领回去。”
安裕容走近瞅瞅,除了胸罩和领结,也还颇有一些看起来比较正常的西式衣裳。质地特别好的当然是不见了,寻常衣物还是可以分上一分的。于是招呼各人前来认领。人质们都没想到还能多此一项福利,愤愤不平的心情莫名好了不少。是夜,集体睡了个安稳觉。
次日,情绪平和的人质与心情愉悦的匪徒度过了安详宁静的一天。
距离上次洗澡已然过去三天,不少人又有了替换衣裳,再次成功申请到洗澡机会。
安裕容还是一身湿嗒嗒从溪边走回来,预备站到门槛上吹风。看见四当家坐在石阶上,装作不经意蹭过去。没错,这回四当家把监视他洗澡的重任放心交给别人了。
近了才发觉,对方手里居然捧着一本书。不是别的,正是自己当初扔给徐文约打发时间的那本《一个风流女人的故事》。想必是混在战利品当中,被四当家拣了出来。别人拿的都是自认值钱的小玩意,这位四当家倒是与众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