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病又到底什么时候能好?
谢恒颜这么一烧起来, 大半个月说没也就没了,霜降方过即是立冬,去年他们还在永村海岛上住帐篷,吃大锅饭,生活且算是平稳而安逸。到如今印斟带着谢恒颜东躲西藏,差不多每隔十天换一次住处,成日须得躲避京城那帮巡逻的疯狂追查,甚至有那么几次,都是从他们眼皮子底下偷偷溜走的, 兴许只差那么一点儿, 也就得让人抓去平朝城了,一家三口子往那容府地牢里头齐聚一堂。
好在谢恒颜是个机灵的,人虽病着也不拖后腿, 时常印斟没注意或是犯疏忽的,谢恒颜也能敏锐地留心到。因而自入冬以来, 印斟领着谢恒颜一路往南, 笼统换了差不多四五回住处, 期间谢恒颜烧渐渐退了, 吃喝还算正常,长时间这么养下来,人看起来也精神不少,到最后差不多快痊愈的时候,谢恒颜自知时间不可再拖,便主动向印斟提议继续他们的行程。
印斟翻看了出发时用的那张图纸,最近的停船码头距离他们至少三座小镇,绕行可能会迫使原本计划的时间和路程再加三倍的延长。而在之后他们四下奔波的忙碌日子里,印斟无法确认谢恒颜是否会再次病倒,于是在犹豫迟疑很长一段时间过后,他对谢恒颜说:“我们不赶路了,就这样慢慢走吧。”
谢恒颜问道:“怎么个慢慢走法?”
印斟不知道如何跟他具体形容,谢恒颜大病初愈后的第一天,他带谢恒颜一路骑马朝南行,不到天黑便突然停了下来,说要在途中经过的小镇外歇脚。谢恒颜负责去打听住处,印斟不便露面,另外抱着乌念顺带牵马,在相对隐蔽的地方静心等候。
沿途谢恒颜都是小心翼翼的,生怕叫人瞧出半点异常,谁想他兜转了一圈回来,紧张巴巴地准备汇报情况,印斟却不知犯的什么毛病,二话不说,一把拉过谢恒颜的小手,径直往小镇人声最喧嚷的地方逛起了夜市。
——这一下,可将胆儿小的傀儡吓得不轻。毕竟满城通缉不是闹着玩儿的,偏他印斟好似不以为意一般,入了镇就是一身最寻常普通的装束,头上一顶全然遮脸的斗笠,眼下画了近三寸长的狰狞刀疤,为防叫生人认出画像上的模样,还往嘴角点了一颗绿豆般大的黑痣。
“媒婆痣。”谢恒颜说,“你这不是掩耳盗铃?旁人要认出来,还是认出来了,多了颗痣又能咋地?”
印斟却说:“你也来一笔。”
“我不要!”谢恒颜忙挡住脸,推脱说,“哎呀,我不要那玩意儿,多丑……我又没让人挂得满城都是画像,不要!”
然这回印斟给谢恒颜用的,却是胭脂调的红墨,鲜亮而不失张力的颜色,点一枚朱砂在他眉心之间,倒是愈发显得面相秀美又俊朗。
末了,印斟收回笔墨入袖,拿镜子递到傀儡面前,问他:“好不好看?”
“还……还成吧。”谢恒颜拧眉说道,“为啥要点这个?”
印斟道:“朱砂开智,给你醒醒脑子。”
“你说啥?”
谢恒颜眼珠一瞪,当场气得獠牙都龇了出来,印斟却反手扣在他腕间,淡笑着说道:“走了。”
“去哪儿?”
彼时天色已全然暗了下来,长街内外正是一阵人头攒动,在这座以往不曾接触过的陌生小镇上,印斟牵着谢恒颜的手,谢恒颜背着装乌念的竹筐,他们倒真像一家三口走在人群中央,最热闹喧嚣的地方,自是说不出的缱绻温馨之感。
印斟说要慢慢走,这一次,确是在“慢慢”地走。他们自打入了小镇,印斟也没有着急赶路,反是拉着谢恒颜到这里逛一逛,到那里转一转,再顺路给他买三串油纸包的糖葫芦,一捆两捆歪鼻子扭眼睛的糖人儿,一面走一面吃,最后选在一家小食馆外坐了下来,说是想品尝本镇固有的乡土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