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斟答不上话,他是讨厌“它”,但有些话,委实不便于明说。说少了,怕谢恒颜会胡思乱想,说多了,又怕它从中作梗,生出更威胁的事端。遂印斟干脆保持沉默,什么东西说不得,做不得,他需样样谨慎,如此一来,风平浪静确也是有了,倒不知能暂且平静到几时。
之后那些船匠也来问过印斟与谢恒颜,他们平白这样努力,凑出大把时间耗费在造船与各样配件的制作安装上,最后结果真能如人所愿,成功破开这道困锁村民数十余年的海岛屏障吗?
印斟当时沉默很久,才缓缓回答说:“不一定能。”待众村民各自唏嘘一声,纷纷将要垂头丧气之时,印斟又出声补充道:“……八成。”
“八成希望,总该是有的。”他说,“我想,我大概……能找到问题的根源在哪里了。”
村民们问:“那是什么?”
印斟回头看了眼乌纳的方向,片晌,终只是含糊说道:“等到出海那天,你们就会知道了。”
——话虽是这么一说,将来是否真的能够出海,完全还是要看天意如何。
一方面的忧心忡忡,要远大于期望与舒心,一方面的造船进程又必不能停。从开始铺设龙骨,中途转移木架,搭制肋骨,到后期帮忙的村民愈渐增多,效率比最初时候也明显增进不少。
今再回想起年初时四人一狗忙进忙出的狼狈身影,一切忽然变得滑稽而又十足地心酸。
到现在印斟手头要做的重活变得很少,闲下时间几乎全守在谢恒颜身边,从早到晚,盯他画图,喂他吃饭,陪他睡觉,生怕他什么时候会突然出事——但是并没有,除去偶尔没来由的昏睡之外,谢恒颜就撑着他的小木拐,在木屋前后转来转去,甚至趁印斟无意经过的时候,藏小角落里,忽然跳出来吓一吓他。
可惜最后的结果,往往是被印斟提溜起来,按进角落里狠命揉搓一番,末了再面红耳赤地出来,却连站都没法站稳了。
唯独有一次,印斟在码头忙得很晚,等到天色彻底黑尽了,才匆匆赶着回家。一进门时,发现谢恒颜没在屋里待着,紧跟着木屋前后,还有平日他用来藏身的地方,也都忙去找了,愣是没瞧见半点傀儡的踪影。
印斟急到心脏骤停,即刻转身出了木屋,然跑到一半的时候停下来,下意识里往回折返数步。倏而只听不远处林间,隐有细微的水声荡漾起伏,印斟又稍稍往里挪过一些,及至穿过面前大片茂密的树林,方见自那沐浴用的池塘边缘,正是一道浅青色的瘦削背影,彼时裤脚高高挽过膝盖,木拐与草鞋随意搁置在旁,本人却光着两只小脚,坐在一旁悠哉玩水。
印斟老远站外树后,缓缓舒出一口老气。片刻适才蹑手蹑脚,悄无声息地走上去……原也是想顺带吓他一吓,不料刚巧走到水池边缘,谢恒颜忽回过头来,“啊”的一声,印斟一下子未及反应,前脚猛地一个趔趄,后脚便拐了个大弯儿,“噗通”一头栽进水池子里去了——一时之间,冰冷水花洋洋洒洒,冲天溅得谢恒颜满脸满身,包括手边一带草地泥地也尽数湿得透彻。
谢恒颜:“……哇哦。”
印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