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腿麻了?我扶你?”他细细询问着,迷蒙的山雾中穿透两丝日光,轻洒在他的面颊,他凌然一笑,勾雪梅没来由地一悸,忙偏过头去说:“不用,走走就好。”
动作太慌忙,赵一藤的耳红她看不见,只顾得上自己发麻的脚底。云深不知处,还未登顶,她已经觉得自己身处云层之中了。双脚发麻,嗓子和心脏更麻。
后来再置身光明顶时,她拍了很多张照片,那张早就在五元人民币背面存活了好多年的风景,她再度尽收眼底。忽然又回忆起之前和孙爷爷在这里相遇的情景。
“几年之前孙爷爷还在这里怅惘怎么遍寻故人,现在都已经过上甜蜜小日子了!”
“你那时又在想什么?为什么忽然想到跑这里来爬山?”赵一藤将话题转到她身上来。
在想什么?勾雪梅仔细回忆半天只能想到那会儿前夫跟她讨论房产的切割问题,苦笑一下回他,“想到一些鸡毛蒜皮,当时觉得天都要塌了,现在看也就那么回事儿。”
太阳底下无新鲜事,她也就是经历一个普通人类可能会经历的庸碌寻常,能有多大的事儿!现在看来,离婚需要切割财产这件事,怕是还有没有被自己学生喜欢上的冲击力要大!
勾雪梅摇摇头,让碎发跟着风跑到耳红去。现在的长度还不够扎起来,总是刺脖子,发汗之后又黏又痒,她只能忍受着这样的尴尬期,无可奈何。如同她现在在感情上的处境一样,勒得她紧张。
“明天去厦门,你之前去过吗?”感受到脖子的清凉,她问他,填补空气中的宁静。
“之前被人邀请去过。”
他的表情有些轻松和谐,勾雪梅挑眉就以为是前女友,谁知下一句蹦出来的是:“张浩然就是个厦门人。”
赵一藤观察到她讶异的反应,恶作剧得逞般地笑,然后解释:“大二暑假跟老赵吵了一次大的,我不想回家,他干脆带着我去他家住了一个月。”
勾雪梅抿嘴,眼珠微微转动,赵一藤很快就洞察:“你这表情是不是好奇我跟老赵又吵什么?”
“这么明显吗?”
“勾老师,你知不知道,你真的很不会伪装!这点我可是宗师级别!”他没头没尾地自夸半句,在她抱着双臂取暖时脱下衬衫给她,扶着崖边的围栏开始讲和老赵的血泪斗争史。
那些关于家暴和不负责任的冷落被父子之间的观念不和谐所包装,赵一藤对她和盘托出家庭之间的矛盾,云淡风轻,全然不像那个曾经在楼道之间跟父亲大吵大闹的不驯少年。
“他性格不平和,情绪也不稳定。明明也没相处过多少时间,就喜欢对我的生活指手画脚,也不知道我妈看上他什么了。”他说着,那些出手相向的画面又复刻在眼前,某个昏暗的下午也开始回潮。他望向勾雪梅,带着迟到的后悔。
“是不是很疼?那个巴掌”
勾雪梅一愣,半天才知道他说的是她代他受过的那次,坦然道:“很疼,不过打在我脸上,比打在你脸上要好。”
莹莹点点的光斑穿过云层,勾雪梅看见他的表情变化,她慌忙解释:“我的意思是,大人就是应该给小孩保驾护航的,这么说,你能明白吗?”
赵一藤欣然:“明白,都明白。”
他的语调太过忪然,真明白和假明白之间的比例混合得极好,勾雪梅想问也问不出个所以然。她忽然发觉,是不是自己无意之中种下过太多这样的种子,最后无心插柳柳成荫,她才意识到很多界限在不经意间就越过了。
“一藤我只是做了一个老师该做的事情。”
“我知道。”他哑嗓轻笑,“可是,也不能因为你做的事情都在义务之内,我就把所有的心情合理化,不是吗?很多心情,不是自己能控制得住的。”
勾雪梅吃愣,赵一藤则是释然:“没关系,你只要现在不把自己当做我的老师就可以了。”
他上前一步,鼻息喷薄在前额,勾雪梅听得清清楚楚。
“一个月,说好的一个月,我会努力试试看的。”
山风呼啸穿过胸前,吹来比阴凉云雾更清凉冷冽的气息,7月,盛夏才只是进入了开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