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悔的事,莫过于那日放了他的手。”
妖笑说。
“是他过于耀眼明媚,遗世独立,在我眼中朗若神明,便真就将他当作了神。于是真以为他无所不能,无可畏惧,无往不利,无战不胜了。可他终究只是一身凡胎□□,寻常普通,他也有难全的法,有恐怯的事,有不畅的道,亦有难胜的险。”
妖笑着,眼角流溢悲思。
“是我疏忽,放了那突然失明人的手,才教他在尚未适应的黑暗朦胧中沉沦不复,迷了自我。前路漫漫不见出途,试问谁不
绝望,谁不生怯?穷途末路以身殉天下,那是他唯一想得到的解脱法。”
妖停顿片刻,阂眼叹息抚起碎花翩飞,点点如星落在如雪的发上。
“可最后,我居然还说恨他。我说……恨他。”
山神倚在树边不再动声色,生花鹿角也化枯黄。望这秋山胜景,也望这孤隐怅然的妖。
“他定是对我,失望透顶吧,靼苒。”
***
“我恨死你了……”
风卷残云,浩浩荡如千帆过尽。羲和终得见世,金辉降下,为颓垣断壁赋新生。
看往昔繁华昌盛,华盖云集,屋瓦成粥的益州城,如今似可血海泛舟,白骨遍地,鬼煞净亡不留痕迹,剩下的只有兵士破碎的甲,四处散落的草木杂物。
东风薄倖唤春暖,洋洋兮拂繁花千盛,带着复生的和煦,至此却染了血腥。空气中只有腐烂黏腻的腥臭,是引人作呕的死亡气息。
云开日出,重赋人间的光啊,再也暖不透人心了。
幸存的人彷徨不敢迈步,他们踩着的可是亲人,友人,陌生或是熟悉人的尸骸,白骨,也是益州军三万将士用血肉围成的墙。他们带着劫后余生的心悸与恐惧,不知如何才能迈出这代价深重的,第一步。
他们怔立原地,忘记如何言语,忘记欢呼,也忘记缅怀,却将目光汇聚同一处去。
看那白发的妖跪在地上,头埋进双臂,肩背抖得厉害。风烟过望,云起云舒,独独吹不散他身上的霾。
他把呜咽与愤恨押进深处,慌乱无声地把那苍白的人往怀中拥揽,亦无章法地用衣袖使劲擦着他脸上七窍未凝的血污。看他毫发无伤,他不过是脏了血,擦干净,我给你擦干净就好了……
可即便染得自己双袖通红,到最后愈擦愈花,他意识到自己怎么努力都擦不净时,艾叶忽地住了手,胸口压得喘不上气,看日光一寸寸移至他那瓷白无色的脸上,颤抖着手去替他遮下了那缕漏云日光。
再一把将那满腔热血流尽,身冷如冰的人捂进怀里,哭腔从咬死的牙关泄出。
“顾望舒,好冷是不是……我来了,我抱着,我抱……不冷了,不冷了啊,再不冷了……顾望舒,你看看我啊,你说说话好吗,我害怕,我……”
“你别留我一个在这儿啊……!”
大妖从隐忍难抑再到崩溃嚎啕,妖力失控时引废墟震颤,疾风浪淘。早被吓坏的人们如惊弓之鸟般退避三舍地畏缩着,提心吊胆地看着,警惕着,惊恐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