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拢链子,他带着她往城里走。
两人靠得很近,外人看来是情意绵绵的俊男艳女,但只要走得近些,就能感觉到两人中间那一丝丝缝隙里刮的是隆冬山顶上带着水雾的风,冰凉又沁骨。
两人就这么一直“缠绵”着走到太平坊。
“掌柜的?”汀兰找了半晌,终于找到她了,气喘吁吁地跑上来道,“您怎么突然就跑了,吓得我以为发生了什么事。”
新宠的小郎君也跟了上来,一见旁边的沈岐远,他眉头便顿皱,防备地上下打量。见他穿的只是粗麻衣裳,小郎君轻哼一声抬起了下巴:“掌柜的何时喜欢年纪这么大的了。”
沈岐远还没看清他的模样就听得这么一句话,当下脸色就是一沉。
如意乐不可支:“他年纪大吗?”
“少说也得大我一轮。”小郎君直撇嘴。
沈岐远懒得搭理他,倒是旁边的汀兰将他往后带了带,低声道:“沈大人不过双十年华,你休要胡言。”
“双十年华?”小郎君再瞥了一眼,嘴角直抿:“二丈高的竹子装不了笋,嚼着都硌牙。”
第129章 她夸我时说的可是郎艳独绝
跟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孩子斗嘴上功夫有什么意思,太跌份了些。
沈岐远想,他还有要事要办,直接拉着柳如意走就是了,犯不着与他计较。
可脚步刚抬,他又放了回来,脸上风雨交加:“二丈高的竹子装不了笋,一寸长的嫩笋也造不了房。当盘菜是无妨,但也只配当盘菜。”
如意和汀兰都惊讶地看了他一眼。
居然还嘴了?这可真是破天荒,他堂堂一个宗正,跟街头百姓置什么气?
小郎君不知道他身份,自然也不怕他,哼声就道:“当盘菜有什么不好,能被掌柜的品尝的就是好菜,我乐意当盘菜。”
说着,往如意身边靠了靠,牵起她的左手:“您还是随我走吧?”
沈岐远失笑,笑得阴沉又嘲讽:“你问她,她可会跟你走?”
“掌柜的答应我了,晚上要陪我去放河灯。”小郎君晃起她的手来。
如意十分受用,捏着他的手摸了一把:“乖。”
“听见没,掌柜的夸我乖。”小郎君立马示威似的瞪向他。
“这也值得你高兴。”沈岐远嗤之以鼻,“一个乖字,逗猫逗狗的夸法儿,她夸我时说的可是郎艳独绝。”
话说出口,差点咬着自己的舌头。
这是做什么?争风吃醋?还是当着她的面?
脸色瞬间铁青,沈岐远也不看旁边这人的表情了,拽着银链就往前走。
如意被迫跟上他,眼里也有一瞬的恍惚,不过只一瞬,她就回过神来对后头的汀兰和小郎君道:“我与沈大人去办些事,稍后就回去,你们不必担心。”
小郎君气得直跺脚,问汀兰:“那人谁啊,粗蛮至极。”
贺汀兰不知道该怎么说。
说死对头?谁家死对头抓人还用上好的银链,她方才看见了,掌柜的袖子下那银链干干净净,半点也没污了她的肌肤。
那说官府的人?可若真是官府的人,抓掌柜的去办事不会这么遮遮掩掩,还任凭她用袖子遮住链条。
这么说算朋友?可若真是以前那样的朋友,沈大人就不会用链子捆她了。
长叹一口气,贺汀兰干脆装作没听见这个问题。
如意跟在沈岐远身后,看着他的背影,也有点茫然。
还以为他全想起来之后,选择性地忽视了两人在一起的时光,所以才变得那么冷漠狠心。可刚刚那一失口,他分明又是记挂着的,连她夸过他什么都能脱口而出。
那她不明白了,他是怎么做到一句交代也无就与她决裂的?
如意开口想问,但在她问之前,余光瞥到了一些人。
前往刑部司衙门的官道两边,七零八落地躺着一些难民模样的人,他们衣衫褴褛,容貌脏污难辩,有人受了伤在哀嚎,有人失心疯一般地抱着头喃喃发抖,而大部分人是麻木地靠在后头的墙壁上,像一条条在岸上等死的鱼。
离她近些的一个人身上,穿的甚至是一件肮脏破碎的绸衣。
天灾和妖祸毁了太多人,就连曾经的富户也并没有幸免。
苍生皆苦,她从来都知道连神都救不了所有的人,但再看一眼这满目疮痍的景象,如意还是略略垂眸。
她一个妖怪尚且动容,就更别说菩萨心肠的沈岐远。
怪不得那日他突然打开了沈府的大门接纳难民,恢复记忆的时候,应该是他最痛苦的时候。
他也许并不是恨她,更恨的恐怕是他自己,所以才连与她心平气和谈一谈的力气都没有,只想快点弥补。而两人的立场注定了他要弥补就必须与她为敌。
想到这里,如意了然点头,不打算再问他什么了。
但是,想通归想通,作为一个被辜负被怀疑被他刀剑相向的人,她没有道理因为想通前因后果就大度原谅。
宽仁是神仙的事,她只是一只美貌妖娆又有钱的妖怪罢了。
轻哼一声,如意随着沈岐远,跨进了刑部公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