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屋子的人全部呆住，他们默默地看着今天一整天挥斥方遒把几十号人指挥得团团转的战士忽然露出一张激动羞涩的迷妹脸，扯着自己衣服的下摆递到燕行归面前。

燕行归愣了好几秒，才接过了易雪手中的笔，不自然地签下了自己的名字，然后在对方连声的道谢中退到了一边。

可这还没完，在易雪喊出那一声之后，之前被封宙航一群人的气场压到角落里的人像是被激活了一样，也是一个个激动地涌上来，如同突然发现了脑子的僵尸一样，对燕行归发动了猛烈的进攻。他们围着她，索要签名，和她握手。燕行归还听到了后面有人大声炫耀着：“我今天和她分到一队挖土了！当初你们还嫌弃她瘦不想和她一队的，没想到吧？哈哈哈我和燕行归一队过，老子能吹十年！！！”

……这怎么搞的啊？

她在这边的时间线上也不过是个二十多岁的小年轻，虽然有个天才驾驶员的名头，可大多数只在同伴切磋较量急眼了用来吹牛增添资历用。她确定自己是从没见过这些来开辟卫星城的后勤类人员的，怎么他们一个个见到她这么激动？

封宙航一眼就看出了她心里的嘀咕，低声解释道：“在你失踪的时候，军部已经把全部消息向全人类公开了。蓝星基地和十五个卫星城，三十亿人，现在全都知道了有一批来自未来的同胞带来了革命性的技术，还有他们是怎么到来的全部内幕。现在你已经成了全人类的偶像了。要不是没有公布你的照片，可能你在刚到这里的时候就被他们给围观了。”

燕行归：“……”

“你以前不是已经做到过代军团长了吗，怎么还是不适应被人崇拜？”封宙航看着她异彩纷呈的脸色有些不解。

“……我之前又没有正式任命。不喜欢拍照，在外面也没人这么堵我。”燕行归也小声说道，“最重要的是，我……我好像没做什么，训练、作战……我就和大家做的是一样啊，我不配做什么全人类偶像吧？”

燕行归一直认为自己最大的优点就是有自知之明。她没有班头那样把自己的全部献给人类的决心，她会偷懒，想要享受，期待退休。新星历的人把她脑补成美强惨已经让她很尴尬了，现在又给她带了个人类偶像的帽子……

封宙航却笑了起来，他温和地看着她说道：“如果你不配的话，这里没人配得上这个称号了。我们回去吧，你所有的问题，等一下徐军团长都会为你解答的。”

十几个漂亮的姑娘小伙整齐地列作两队，如同仪仗队一样迎着中间的人走出来。他们的目光都和刚才房间里的人一样热切且专注，这阵仗燕行归只有在新星历迎接冉星河的遗物的时候才经历过，所以她现在走在中间，感觉自己特别像一个纯黑的骨灰盒。

等到她终于走到道路的尽头，看清停在那里的一辆纯黑色庄重复古车的时候，更是整个人有种骨灰盒梦回新星历的错觉。

“这……我们不会是打算开车回去吧？复古车的速度得开三天了吧？”

“这是机甲。”封宙航先坐了上去，向她展示了一下隐藏的喷射口和引擎系统，“这也是这几天新造出来的。是新星历那边顾军团长的提议，她说这样子更有仪式感。徐军团长觉得不错，就采纳了。”

……果然是新星历那边的主意啊。

做成复古车模样的机甲确实是庄重大气漂亮，这会儿也不是纠结的时候，燕行归拉开车门就要坐进去，可就在这时，她像是有感应一样回头看了一眼，就对上了路德维希眼巴巴看着她的目光。

他没说话，可显然是不想让她上封宙航的车的。那小眼神含怨带恨的，一副“我委屈但我不说，我一定要让你亲自发现”的样子。让燕行归看得忍不住失笑。她看了看开了一半的车门和里面显然也有话想跟她说的封宙航，想了一下，还是回头朝路德维希挥了挥手：“你也上机甲吧，我和老封路上有些话要说。”

公事私事？要说多久？不能让我也一起听吗？说完要做吗？做完还爱我吗？

——这些话当然是不能说出口的。路德维希看得出来周围小年轻们看热闹的念头，哪怕心里酸气冲天，也绝对不能在这里说出来。不过还好，路德维希的外表还是很能唬人的。他像是往常一样冷淡地点了点头，一句话都没多说，转身干脆地跳上了自己的机甲。

所有的机甲一起缓缓升空，封宙航和燕行归的机甲在最中间，其他的战斗机甲如同护卫队一样拱卫在侧，在易雪这些人眼中，那缓缓掠过静谧夜空的阴影群，就是他们此生见过的最壮观的风景。

几个人对视一眼，果断又跑回到屋里，争先恐后地开始抢占距离电视最近的位置。

封军团长把燕行归接回去了，还说什么“最后一批”“接下来的环节”，想也知道，下半场的审判大会，肯定是要搞事情啊！

说不定，还能看到燕行归手撕叛徒秦旭白的场面呢，这不比打虫族有意思？！

第255章

燕行归坐在复古车模样的机甲中, 车窗外是璀璨的夜空，这感觉相当奇妙。她稍微往窗户那边探了下身子，能看到脱离了护卫阵容紧贴着她的机甲飞的枭雄。她看不到里面的情况，但猜也能猜出来路德维希在里面眼巴巴看着这边的样子, 就像是渴望地等着自动投喂机掉落猫粮的咪咪。她想着那副场景, 忍不住便笑了起来。

封宙航从后视镜里看到了她不自觉露出的真心笑意, 心中的酸涩如同浪潮般，几乎要将他彻底淹没。

“之前的事情……对不起，我一直很愧疚。”封宙航低声说道。

燕行归想了一会儿才猜出他大概说的是之前在反叛军基地的事，她爽朗地一笑：“有什么愧疚的？当时你是总指挥, 要为几十万人的性命负责，总不能为我一个人牺牲了大家吧？而且, 如果非要追究责任的话, 我也要道歉，当初如果不是我怀疑你, 说不定我们能更早合作, 把秦旭白揪出来。”

她眉宇之间没有任何阴郁之色，显然是真的这么认为的，可这份疏阔却更让封宙航心中发疼。他看着燕行归从领口露出的脖子上的几片殷红，那是在出征日的清晨经常在战士们身上看到的痕迹, 本来打算无视的念头再也压不住, 那句话终于是问出了口：“你决定和路德维希在一起了吗？”

燕行归愣了一下, 顺着封宙航的目光摸了摸脖子，老脸终于是忍不住有些发红了。

“嗯。”她红着脸点头。

她答得很痛快，虽然看起来有点不好意思, 可回应得却没有半点犹豫。燕行归是这样的人, 她不在乎的时候, 什么都很无所谓，可一旦她做了某个决定，那便是九死不悔。

“是……因为之前我放弃的事情吗？因为我没有在那个时候去救你，而路德维希却为了你豁出一切？”

封宙航知道自己在这时候问这些问题有多卑鄙。他早在当时的星舰上犹豫那一下的时候，就应该自觉退出对燕行归的追逐了。他已经失去过她一次，而第二次失去还是他亲手放弃的。这样的他根本没资格在这里问她选择谁的问题。可妒火就像是疯长的毒荆棘一样，一圈圈缠绕着他努力平和的心，把他变成自己都嫌弃的丑陋样子。

燕行归连忙摆手：“不不不，这事和你没关系，封哥你千万别有心理负担。我说过的，我完全理解那个时候你的选择，换了我也会这么做的。可是……嗯，怎么说呢，就是因为太理解了，所以感觉不太对吧。我们不太合适的。”

燕行归的表情有些苦恼，那是因为她找不到合适的措辞来解释自己的转变，可封宙航看着她字斟句酌的样子，却已经明白了是为什么。

最好的战友情，是互相理解，互相包容，可以把后背交托给对方，也可以在怀疑解除后立刻冰释前嫌毫无芥蒂。

可这不是爱情。

爱情必然是自私又充满小算计的。那是与大局格格不入的占有欲，是任何犹豫退让都会使人介怀的小肚鸡肠。封宙航敢保证，如果当时在星舰上的人是路德维希，燕行归必然不会像现在这样豁达体贴。

她会恼怒，会愤恨，也许会阴阳怪气怀恨在心很久都不想见到他。而绝不是像现在这样，还对着他体贴理解宽容微笑。

封宙航当时对燕行归说出的话，竟然是一语成谶。

她可能很喜欢他，喜欢到会被他的死打击得一蹶不振，愿意为他牺牲性命，可那只是对战友的感情罢了。不管他怎么努力，也只是会加深这种喜欢甚至是愧疚，却无法得到自己真正想要的。

“……我也说不清楚。”燕行归最后说道，“不过就是，我觉得吧，对封哥来说，就算没有我，你还有守护人类的使命和追求宇宙和平的梦想呢。可路德维希好像就只剩下我了，怪可怜的。”

封宙航甚至连在背后给路德维希穿小鞋的心思都没有了。

封宙航从来不畏惧战斗，可这一次，是在他开始战斗之前，主将就已经宣布了他的失败。他可以和最勇猛的对手搏杀到生命的最后一刻，却不能承受来自背后的任何一点宣判。

“我知道了，那你可要看好路德维希。那小子道德观一向浅薄，我以前真的以为他迟早会走上秦旭白那条路。”封宙航一边开车一边淡淡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