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封宙航拔出了武器准备拼死一搏的时候，他却忽然感到自己的伞绳被人抓住了。

他抬头朝上看去，呼啸的风中，上方的巡猎机也飞得一抖一抖的，一只手臂从机舱里伸出来，抓住了他的伞绳。

那只手臂非常瘦弱，用力到青筋暴起，可她却没松开，燕行归另外一只手勉强维持着巡猎机平衡，，一边朝下面大吼着：“天空中有虫族的时候绝对不能跳伞啊！你上课是不是都没听过？！”

你才是上课时间八成都在睡觉的那个。

而且上课的时候不但说了不能跳伞，还说了绝对不要把肢体伸出驾驶舱外！

封宙航不知道自己怎么会在这时候生出了吐槽的心思，他挥舞着武器努力斩杀着周围的虫族，可余光却始终看着那只伸出来的手臂。

十几岁的少女的手被磨破了皮，勒出了血，可却始终没松开手。她用鲜血淋漓的手一圈圈把伞绳缠在机翼内部，然后大吼道：“路德，温莎，快来护驾啊！！！”

她的朋友们飞过来，有人帮着她一起绞杀虫族，也有人帮忙把封宙航拉了上来，安置在其中一人的驾驶舱里。他没了巡猎机，没办法在这场战斗中发挥力量，不过倒是有了时间来观察周围的人。

他看着那架机翼上仍然挂着一节伞绳的巡猎机，看她飞上云霄，看她急速俯冲，她收割着一只只虫族的生命，动作仍然有些生涩，可却已经带上了仿佛与生俱来的凛凛杀气。

封宙航终于意识到，她不是能成为他手下的人。也许她会为了谁而战斗，但那一定是出于心甘情愿的平等合作。她像是生来的使命就是为了飞翔的白羽鹰，他无法驯服她，可这一刻，他好像有点被她驯服了。

他欠了她一条命，纵然在后来的合作中他也救了她不少次，可封宙航却仍然记得他在天空中抬起头时，看到的那条从机舱里伸出来的手臂。绽放着鲜血，却死死地抓着决定了他的生死的那条生命线。

封宙航陷入了自己的思绪中，手也没忘了把燕行归放在桌上的毛巾顺手拿走。他一边发呆一边习惯性的动作再次让燕行归心里有点咯噔，她鼓了鼓勇气，终于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问道：“老封，我说你……你这样对我，不会是因为喜欢我吧？”

虽然之前封宙航的表现带给她足够的暗示，虽然温莎笃定地说过封宙航的心思，她还是有点不敢确定这个猜测。她必须要从封宙航身上得到确定的答复，然后才能……她也不知道得到了答复要做什么，但是这话她都憋了好几天了，必须要问出口才行！

燕行归是知道这句话问得太突然也太没礼貌的，其实她也没想过能得到回答。可封宙航听了却只是微微愣了下，然后他放下了手里的杯子，说道：“是啊，好久以前就喜欢了。”

他的语气随意又放松，就好像燕行归刚才问的是“吃饭了没”之类的家常话，而他也就当家常话回答了。反倒是衬得反复琢磨如临大敌才问出口的燕行归有点大惊小怪了。

他过于轻松的语气让燕行归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紧接着才感到了后知后觉的窘迫。她像是突然赤手空拳面对了一只虫族一样猛地倒退几步，要不是她的头发长，可能现在已经像当初的路德维希一样炸起来了。

“你……我……”燕行归在这方面格外缺乏经验的大脑飞速运转，却也只能想到那天晚上她面对路德维希同样的问题时的反应。

……可那回答不能原样照搬到封宙航这里啊！

要说路德维希的个人战斗力是比封宙航要强的，可要论气场，路德维希最多和咪咪一个级别，她敢摁着咪咪把它逆着毛从尾巴尖撸到脑袋，可却绝对不敢去摸封宙航的背毛啊！

“你不用那么紧张。”封宙航仍然用那种和缓的语调说道，“我只是说出一个已经很陈旧的事实而已，也没想过跟你要什么回答。”

燕行归却仍然涨红了一张脸，憋了半天，吭哧道：“抱歉，我对你……我也不知道对你是什么感觉。但是肯定不像你对我这样……”

“我知道。”封宙航平静地说道，“我对你的喜欢，一直是单方面的。没有奢望得到什么回应，你不必因此有任何负担。”

燕行归苦笑起来：“怎么可能不需要回应呢？人类这种生物多自私啊，只要付出了什么，总希望得到回报，更何况是这么久的感情……封哥你也不用强行要求自己做得跟个言情男配似的，那多累啊。”

“不是不自私，而是我已经得到了回报了。”

封宙航伸出手来，把燕行归额头上一缕汗湿的头发轻轻拨到后面。他的目光忽然变得很悠远。

“一年多以前，天海星战役中你消失之后，我曾经一个人去过土星卫星带，我在那里想了很多，思考对你的感情为我带来了什么。”

“然后我发现，和你在一起的每一天，做过的每一件事，那些经历就是我最大的收获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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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2章

燕行归“战死”的消息传来的时候, 封宙航其实并没有自己想象中那样伤心。

他当时只是愣了一下，稍微呆了几分钟，接着就继续做之前正在忙的事情了。

除了动作稍微有些迟缓之外，燕行归的离去似乎并没有给他造成什么太大影响, 他表现得就像之前之前失去其他战友的时候差不多。

只是后来, 天海星战役的追悼会之后, 封宙航和路德维希大打了一架，才赢得了带头护送燕行归遗物的任务。他飞到了土星卫星带附近，这里堆积了上万的机甲残骸，是有名的机甲坟场, 他记得之前燕行归聊天的时候曾经向往地说过死了以后要和这些机甲葬在一起，她只提了一次, 也许连她自己都忘记了, 可封宙航却还记得。

他平静地看着自己带来的那个遗物包裹随着引力汇入环绕土星的光环中，旋转的机甲残骸和碎冰石一起映入他的眼中, 那个代表了燕行归一生的小包裹在这些巨物的衬托下非常不起眼, 转瞬便没法再用肉眼捕捉。当他看到了一块空间站碎块划过轨道的时候，男人那始终保持冷漠的面孔才终于出现了一道裂痕。

那是至少几百年前的东西了，可能是虫族战争之前人类探索太空时留下的，它可能代表了当时人类朝星际迈出新的一步, 也可能是一场悲剧性爆炸的残留, 可不管它代表着怎样的荣耀或者悲壮, 它都和这些残骸一起在行星轨道上缓缓旋转，如果没有外力打扰，可能几万年都会这样旋转着度过。

人类和这些残骸又有什么不一样吗？

宇宙的维度是那样宽广漫长, 哪怕是人类最杰出的天才煊赫的一生在这漫长中连须臾都算不上。最多不过是刹那亮起后又归于永夜的微光, 大寂静的宇宙不记得, 也不会留下任何痕迹。

毫无预兆的，封宙航脸上突然流下了两行泪来。

燕行归死讯传来的时候他没有流泪，追悼会上也没有流泪。他平静地处理着燕行归的身后事，从外表看来甚至没有太多伤心。

可就在这一刻，仿佛之前的悲伤与绝望突然涌上心头，封宙航控制不住地任由泪流满面。

他爱着的人，如同珍藏的宝物一样放在心底的人不在了。可对于宇宙来说，这甚至连一粒微尘都算不上。

就在不久前他还和路德维希明争暗斗，想要在她心里留下更深的痕迹。可一转眼那人便已神形俱灭，他心中的柔软和想要守护的世界在宇宙面前一文不值。或许连他自己和蓝星都是这样的，他们的牺牲与热情投入茫茫太空中，并没有任何意义。

封宙航是最勇敢的战士，他的勇敢是因为他有无限坚定的信仰，可现在，当他的信仰撞到横亘在现实中的普朗克墙的时候，封宙航自以为无坚不摧的勇猛忽然间土崩瓦解，一败涂地。

爱一个人有什么意义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