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是战争。

每一次告别都可能是诀别，每一次见面都可能是最后一面。刚才封宙航对着天空说的那声“还活着”，是比“我们胜利了”更让人欢喜的问候。

广场上聚集的普通民众越来越多。他们都衣衫褴褛，面有菜色，可每个人看着天空降落机甲的目光都是喜悦崇拜的，这让燕行归想到了不久之前自己在这个时代送冉星河的遗物进入黎明博物馆时的场景，一样是被拦在隔离线外的民众，虽然时代不同、样貌不同，可他们脸上的笑容和激动像是跨越了三百年，没有沟通，却依然如此相似。

燕行归看到了一脸骄傲踏出机甲的温莎.艾迪，看到了第一次参加大规模战斗胜利归来而神情激动的冉星河，还有脸都没露嗖地一下就窜没影了的路德维希……

到最后，姜和韵的机甲降落的时候，现场的欢呼声猛地拔到了最高。

姜和韵从机甲上慢慢爬下来。她没有燕行归和路德维希那样矫捷的身手，可她迎着阳光微微眯起眼睛的时候，温婉秀丽的五官却带着和他们一样的坚韧勇毅。

“各位同胞，我们回来了！”姜和韵大声说道，“捕虫网计划，原选定120个地磁活跃区投放信号发射装置，实际完成区域120，幸不辱命。从今以后，无论在极地还是大洋中央，只要是蓝星上，我们的军队和人民都能完成通讯。我们将永远告别虫族战争之前几十年闭目塞听的战斗方式！”

“太好了——”

“姜军团长万岁！！！”

刚刚因为姜和韵开口而安静下来的人群重新爆发出比刚才更加热烈的欢呼。他们热切地看着姜和韵，就像看着任何一个王牌驾驶员一样，因为她和他们一样，都能带着人类走向胜利。

姜和韵声音低沉地再次开口：“此次出征，共五万五千八百人出发，而只有五万一千人回到基地。我们有四千八百名同胞永远牺牲在了战场上。没能把他们活着带回来，是我的失误。”

她微微低下头，右手抚胸，脸上终于露出了真切的哀痛。

和封宙航和徐嘉荣这两位指挥不同，姜和韵尝试了很多次，也依然无法做到把士兵的伤亡看作单纯的数据变化。她永远会为任何一名士兵的死亡而难过心痛，时间长了，她也只能做到在指挥战斗的时候把这份难过压下去，努力让自己挽救更多人的性命。

一直到现在，到了真正安全的地方，在激烈战斗中压抑到麻木的悲痛情绪终于迟钝地泛了上来。

姜和韵用力眨掉眼中突然泛起的水雾，继续用坚定的声音大声说着：“……他们会化作浩渺太空中的星辰，在光年之外望着我们。这三千八百名同胞，还有所有在虫族战争中牺牲的前辈们，他们的英魂将和我们一起取得胜利！”

她解下腰间的一只小水杯，里面荡漾着半杯浑浊的绿色液体，那是姜和韵出征在外提神用的苦艾汁。她高高举起杯子，仰头看向天空，大声道：“敬不屈的人类，敬至死不渝的信念，敬亿万英魂！”

她端起杯子，将其中的浑浊液体一饮而尽。

顶尖的机甲驾驶员是不能喝酒的。

燕行归这样告诉过她，因此，虽然她不是顶尖的机甲驾驶员，也还是一直记着这句话。

苦涩的液体在喉头滚动，咽下去的时候，像是把这十几年来缭绕在心头的愁绪和迷茫一同咽下，她抬头看着天空，碧蓝如洗，晴空万里。

再也不会有人因为通讯中断而独自一支小队挣扎在前线，等不到救援最后全部壮烈牺牲。

再也不会有人因为信号失灵而迷失在雨夜中，遭遇夜行虫族连尸体都没有留下。

整颗蓝星，无论在哪里，人类都能联系上同胞，都能看到脚下的土地的模样。这才该是属于人类的蓝星应该有的样子！

燕行归一直笑着看着老战友们得胜归来的画面，当看到观测屏幕上姜和韵和自己对上的双眼时，一直笑着的眼中突然也浮起了一层雾气。

她突然离开了星际博物馆。

大步走到门前，一手拉开了门。

季星还站在门口没有走，他正仔细束着刚被燕行归调戏了之后就置之不理的一头长发，看到突然开门走出来的燕行归，手指微微颤抖了一下，最后给自己打了个死结。

燕行归没留意到年轻人的小动作，她大步走出去，直截了当问道：“食堂现在有酒吗？”

“有是有，但是……”

“有就好。”燕行归转身就往食堂的方向走去。

季星愣了一下才匆匆跟过去，急急追问道：“你想干什么？”

“去喝酒！”

“可是酒精对机甲士……”

“我高兴！我今天特别高兴！不光是我，你要是非要听莉迪亚的话来监视我，那就跟我一起来喝吧！”燕行归豪气干云。

喝酒算什么？她今天不但要喝酒，还要喝醉之后去训练场单挑惹事，要把当年因为徐嘉荣看着不让干的事情全部干一遍。

她的好姐妹带兵取得了胜利，她今天就是特别高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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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3章

燕行归最后还是没能完成醉里挑灯看剑的成就。

因为之前开机甲的时候被迫自律, 她之前的两辈子人生几乎没怎么接触过酒精，这使得她的酒量极其糟糕，不过两杯下肚，燕行归就已经醉得连路都走不动了。

值得庆幸的是, 她酒品还行, 醉后也没做什么让人苦恼的事, 就是话突然变得特别多。

“季星啊，我今天特别高兴！你知道捕虫网计划吧？捕虫网计划成功了！”燕行归拉着季星的手说，语气里满是骄傲，“姜和韵指挥的, 封宙航，温莎.艾迪和路德维希参与的, 他们每个人都活着回来了, 他们是不是特别棒？！”

“嗯……是的，真的是……”

季星含糊应和着, 心思却完全跑到了别的地方。明明一抬手就能挣脱对方拉着他的手, 可刚在边境手刃了十几条星盗性命的军部中校此刻却娇弱得像是七八岁的小姑娘，任燕行归的手没有任何阻隔地拉着他的手腕，她的身体压着他的肩膀，头发时不时还会蹭到军装立领下的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