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行归现在确实有种同名相斥的窘迫感。

自从发现了自己是没有弱点的牛逼人物之后, 燕行归对于对面ai模拟的“燕行归”敬而远之，只是专心混入机甲群中，采用猥琐战术见缝插针地和昔日老熟人抢积分。这是她干惯的活计，本来也没觉得有什么。可是抢了一会儿, 燕行归就开始感觉到了难受。

对面的ai“燕行归”, 确实是把她的机甲技术模拟到了八成, 她看准的敌方漏洞，对方也一定能发现，她觉得顺手的攻击路线，对方也一定会采用。

对方是没有感情的ai, 可能并不觉得有什么，可攻击连续被打断了五六次之后, 燕行归终于对完美无缺的自己也产生了烦躁感。

她稍微整理了一下思路, 又仔细看了看单片眼镜上面的数据流，终于瞅准了一个时机, 猛地一推操纵杆, 杀气腾腾地直接冲了出去。

她原来的机甲匹夫在设计中，几乎把所有的参数都堆在了速度上。防御薄弱，攻击也平平，甚至连灵活性都为速度让路。全靠她自己在一次次战场上磨练出来的刁钻技术练出的蛇皮走位用这样一台机甲在战场上大杀特杀。可是, 就算速度再点满, 现在的这台匹夫也只是一台二代机甲, 和她现在开的山鬼相比还是差了上百年的技术。

驾驶员的思维习惯和行动定势是很难马上改变的，她不可能在短短几个小时的比赛中改变战斗风格，也没有必要, 那么战胜另外一个自己的最佳手段, 就是在原来自己的强项上比她更强。

山鬼的引擎发出低沉的怒吼, 燕行归的双手在操作面板上如同轻烟一样掠过，配合着脑波操控，不断调整着机甲周身十二个喷射口。这也是一款常用于冲锋的机甲，可在她精微的操作下，山鬼的飞行角度也被控制到了极致。它在空中拉出一道长长的虚影，直奔前面的匹夫而去。

“她想干什么？和烈士的机甲较上劲了？”

包厢里，余奉不赞成地皱起眉。

因为殷先生的执着，他和林无咎也被迫全程跟着看那个和烈士同名的女生的表演。余奉是看过燕行归的比赛的，之前有心拉拢这个好苗子，也跟毕承平要了她的相关资料，自以为算是比较了解这个叫燕行归的机甲士了。可是等再坐在这里看了半场比赛，余奉的目光却是越来越惊异。

她又进步了。

上场比赛的燕行归，表现沉稳大气，在紧张局势的逼迫下，展现出了让余奉眼前为之一亮的惊艳驾驶技术。二十多岁的年纪，余奉觉得这已经算是年轻人里的顶尖表现了。

可是在这场比赛里，这人的表现简直不能用“亮眼”来形容。

从比赛开始起，她就像是直接进入了上场比赛中的高光时刻，整整两个多小时，她开着那台赛方提供的制式机甲，不甘示弱地在最前方的将星群中横冲直撞。在她的周围，是上百年来都镌刻在驾驶员排名榜上的星光熠熠的天才，可那台山鬼混入其中，竟然丝毫不显得突兀！

她开机甲的动作华丽流畅，像是炫技一样，可她的每一个动作却又都带来了有效的杀伤，像是一把尖刀一样，将漫天的虫群撕碎成小块，再由后面的战友将其彻底斩杀。如果不是提前知道这人的身份，哪怕有人告诉余奉她其实也是系统预先设定的ai他也毫不怀疑！

可是，难道就因为技术好，她就狂妄到觉得自己可以和燕行归一对一？

她不知道这场比赛的目的是斩杀虫族吗？难道她还想对烈士的机甲下黑手？

“先别乱猜，认真看。”林无咎轻轻说道。

山鬼已经冲到了匹夫身后，她手中磁束刀弹出，猛地一刀劈向了匹夫的驾驶舱。

就连歪坐在轮椅上的老人手指都轻轻弹了一下。余奉更是因为觉得她是要对队友下手，直接气得一巴掌拍在了旁边的桌子上。

就在磁束刀将要劈中匹夫的刹那，匹夫忽然一个缩头矮身，不但避开了她的攻击，身体更是借着那个动作低下去，合金刀顺势划向面前的蝴蝶翅膀。

她这一套动作行云流水，如同早就准备好了要这么做一般。然而她的动作快，山鬼却更快。没有迂回和躲闪，山鬼的磁束刀比匹夫先一步命中了同一个目标，划拉一下把虫族的翅膀狠狠割了下来！

失去了一片翅膀的虫族在空中打着旋，山鬼没等待后面的队友补枪，机甲在空中飞速旋转了180度，早就蓄势待发的另外一把磁束刀借着旋转的力道狠狠劈出，从侧面将虫族的腹部一切为二。

刀锋的走向，正好切断了虫族腹部的两个球状神经集，彻底断绝了它存活的可能性！

一击命中，匹夫和山鬼都没有丝毫停留，它们同时离开了当前位置，然后——竟然又是同时扑向了下一个目标！

几乎一样的动作，一样的目标，只是，山鬼的动作却永远比匹夫快一分，而且，凭借机甲的优势，每一次她还都能在匹夫前面把击杀虫族的功劳抢到手！

余奉皱紧了眉头，看着屏幕上的激烈战斗画面的表情纠结无比，这样子和最开始他喜上眉梢向林无咎推荐“好苗子”的时候判若两人，怎么看都不像是开心的模样。

林无咎碰了碰他：“怎么了？不满意？我看这小姑娘技术确实不错，确实是个好苗子啊！”

“技术肯定是不错的。”余奉肯定道，“就是……你说她这性子怎么这样？她怎么就和燕行归别上了苗头，故意抢人家功劳啊？”

“公平竞争，怎么就成了抢人功劳了？”林无咎心平气和道。

“那么多的虫族，她就不能换个目标？我看她是因为技术好心气高，年纪轻轻就飘得没边了。”余奉有点气。

“你怎么知道她是心气高，而不是她真的觉得这样做是猎杀虫族的最快方法呢？”林无咎依然冷静地说道。

余奉微微怔住。

“你也是系统学过虫族战争史的人。应该知道燕行归的作战风格。她追求速度和实用性。像这样在虫群中厮杀的场合，会选择用最少的体力消耗换取最大的伤害。这是她的风格，也是很多学习燕行归的人始终觉得不得其法的地方。而这个年轻人——”

林无咎遥遥点了下屏幕：“她学入门了。”

“她驾驶技术好，自然是没得说的。可最让人称道的是她敏锐的判断力和惊人的战斗意识。她在战斗中，同样选择了速度最快、最实用的方式。而很多情况下，这样的选择往往只有一种，也就是第六军团燕行归选择的那个。”

“她不是针对燕行归，只是她们的想法刚好一样而已。”

余奉又认真看了一会儿，然后不得不承认，林无咎说的……好像是对的。

“嗯……还行吧，这小姑娘还可以。”余奉有点勉强地说道。

林无咎有点好笑地看他一眼：“行了行了，知道你是个燕窝了。跟年轻人计较什么。再说了，就算是她真的和燕行归别苗头又怎么样，烈士同名，又是个真的有实力的，年轻人有傲气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你别用年轻人的那不伦不类的称呼说我。什么燕窝，我那是……我们那一代的人，有几个不崇拜烈士的？！”

他们两个人说话的声音很小，完全没有打扰到正在安静看比赛的老人。可就在这时，一直没什么动静的老人却突然颤巍巍举起了一只手。

“殷先生，有什么事吗？”林无咎迅速走过去低声问道。

“关……了……”他含混地说道。

林无咎关掉了屏幕，比赛的画面消失了。包厢里变成了四面墙壁的模样，看起来就像是个装修素雅的普通会客室。

老人闭上眼睛，靠在轮椅上休息了很久。仿佛是观看这半场比赛就已经耗尽了他全部的力气。林无咎和余奉都没有出声，一个军团长，一个高级将官，全部静静地看着闭眼的老人。

过了很久，那沙哑带着机械质感的声音才再次响起。

“找时间……让我……见她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