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氏笑了一下,道:“也是。”接着便靠在车壁上不讲话了,谢琅玉安静一会,便把车帘的窗帘轻轻扯下来了,挡住了外边刮脸的风。
大谢氏过了好一会,才叹气道:“你打小就同我不亲近……若是你平平安安,是个富贵闲人,我不在乎你娶谁的,我也管不了你。”
过了好久,谢琅玉才很轻地敲了一下车厢,道:“母亲,谢谢您。”
谢琅玉骑着马来到了队伍后边,吴清源见他来了,连忙下了马,叫身后的侍卫绑了人来,边道:“三爷,抓住了个人,就是这个,这是温家的探子,鬼鬼祟祟的,先前在温冀远身边见过,嘴里怕是能撬出些东西来,不晓得能不能先留他几日?”
这人穿一身灰色的袍子,被绑了手脚,嘴里塞了巾子,抬眼瞪着谢琅玉。
谢琅玉看他一眼,眼神还挺温和的,他扯着缰绳道:“时机差不多了,他们估计也要忍不住了,这几日怕是就要找我的麻烦了……日后抓了太子一党的探子,都不必报给我,全都可以留下,不用再放走。”
吴清源像是懂了些什么,不免有些激动,连连点头,道:“下官晓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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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家的车架在城里分开了,大谢氏回了府上,谢琅玉去上职了,不过一炷香的功夫,就有宫里的人找上门来了。
大谢氏心想,还真是一时半会都忍不了,便穿了披风,跟着入宫了。小黄门见了大谢氏便叫夫人,把她引着去了皇后的坤宁殿。
大谢氏进去的时候,屋里正热闹呢,好好一个大殿,只点了一个炉子,还搁在了边角,是以屋里的人都穿得厚实。皇后穿着深紫色的板正宫装,头上带着白玉头面,气质雍容,眼神和煦。这打扮十分家常朴素,除了过人的气质,穿着同旁的寻常人家的妇人无甚区别。
太子妃穿着红色的小袄,妆容艳丽,身上还搭了披风,笑着陪侍在一旁,再边上便坐着一些夫人陪着讲话逗乐子。
边上站着的是一行宫人,穿着统一的绿色小袄,垂首站着,规矩地很。
大谢氏一进来,几个夫人都起了身,同大谢氏问安,身后的宫女也默不作声地请安,大谢氏笑着点点头,抬了抬下巴,又向皇后行了福礼。
皇后瞧着有些年纪了,眉宇间有一道皱褶,像是常年皱着眉毛一般,她连忙叫大谢氏起了身,坐到边上了。
大谢氏穿着华贵的披风,头上带着显眼的宝石头面,捧着个鎏金火炉,炉子上还镶着几颗绿宝石。她一进来,施施然地坐下,叫原本朴素的坤宁宫仿佛一下亮起来了。
皇后看了几眼,只当没瞧见的,笑着叫宫人添茶水。如今陛下提倡节俭,夫人女郎们出入宫廷,多是简朴打扮,皇后更是以身做表,衣食住行样样节俭,屋里都只起一个炉子,大谢氏却衣着华丽地出入内帷,在府上生活奢靡也无人指摘。
皇后捏了捏手里的手炉,面上笑道:“听闻你今个出城了?天这么冷,怎么还去拜佛了?”
大谢氏微微挑了一下眉,道:“谢谢娘娘关怀,妾身也不情愿跑这一趟的,还不是为了乘风……他都如今这个年纪了,院子里还空空荡荡的,旁人家的孙子都能跑能跳了,他还孤孤单单一个人,妾身总觉着是不是犯了太岁了,不然乘风为何总是不开窍?便去了趟禅山寺,去去晦气才好呢。”
几个夫人都笑着,规矩地坐在玫瑰椅上,不过都慢慢不讲话了,自然而然地叫屋里安静下来。
大谢氏话中有话,这屋里有都是一点就透的人,什么犯太岁啊,怕是有人阻碍。
皇后面色不变,仿佛并未听出来,只低头饮了口茶,抬起来时又是一张笑脸,道:“乘风是有相中的人家了?”
大谢氏拿帕子按了按嘴角,靠在椅子上,笑道:“哪这样容易相中,这么一讲,妾身还想问问娘娘的意思呢,您长妾身几岁,也能管教住乘风……早年您讲乘风不着急成亲,您同陛下会有安排,妾身欣喜,便不提及他的婚事,只是如今都二十三了……这么多年了,乘风是不着急的,他一个人乐得轻松,就是妾身,妾身年纪大了,就想抱抱孙儿……乘风不争气,做事也做不好,文不成武不就的,妾身没有脸面叫娘娘操心他,想着不如就叫他先成家,妾身自替他相看,后再立业,指不定就开窍了呢……”
这一番话讲得,屋里几个夫人对视一眼,心里各有计较,京城的风俗就是郎君过了十七便娶妻,拖到及冠都算迟了,谢琅玉如今都二十三了,再不娶妻,不免有些讲不过去了。
皇后面不改色,只道:“本宫稍后便同陛下提一提,陛下前个还同我讲呢,乘风去了一趟苏州,像是稳重了许多,想来是收获不少的,哪里至于讲他文武不成?你就是要求太高了……”
皇后接着看着大谢氏的眼睛,把手炉的炉子转了一圈,缓缓道:“听闻,这赵侯也十分看重他呢,赵侯有眼光,乘风怕是有些成长的……”
谢氏像是没听出她的言外之意,只摇头叹道:“整日闲着进宫喝酒,喝到半夜三更回府,府上的二门都关了,妾身是真不想给他开门,他自个不争气就不讲了,就怕他带坏了殿下,殿下身子又不好……更要格外注意才是,妾身回去还要好好同他讲讲呢,哪里能整日带着太子做这些不正经的事情,一点都没有为人臣的模样……”
大谢氏忽然又看着太子妃,苦口婆心道:“娘娘,下次乘风若是还来饮酒,您尽管把他赶出来,不必给他留面子!哪有做弟弟的,仗着兄长温和宽厚,这般蹬鼻子上脸的?太子的脾气啊,是真好……”
叫大谢氏这样笑着一通挤兑,太子妃的脸都红了,张了张嘴讲不出话来。
皇后在一旁瞧着,不由在心里叹了口气,正要讲话呢,大谢氏就继续对太子妃道:“这都算了,娘娘啊,不是妾身多嘴了,只是今个上了次禅山寺,实在有感触……殿下如今都三十了吧,这,膝下还没个一儿半女的,殿下的身子不好,偏又敬重娘娘,屋里也没添个侧妃之类的,娘娘你就要多努力才是,这女子啊……”
皇后摸了摸自己的袖口,见太子妃脸色都要发白了,这才有些突兀地打断道:“好了,谢氏你莫讲了,她日后有子息便好了,日子还长着呢……”
皇后这样解围,太子妃便立刻点头,找到了主心骨似的。
大谢氏笑笑,看也不看皇后,并不准备轻易放过去,只温和道:“那就更有说头了,前几年,娘娘你不是滑胎了吗?日后若是有了,更要格外注意,这滑……”
太子妃从来就不是什么伶牙俐齿的人物,现下叫大谢氏挤着讲这样的话,脸色也有些难堪了,身后的嬷嬷轻轻给她捏了捏肩膀,她这才没有一时冲动讲些不好的话来。
一旁的温姝见状,连忙道:“夫人不该提起这个,娘娘为人母,听不得这样的事情的。”
见太子妃脸色都有些发白了,大谢氏便打住了话头,叹了口气,道:“这屋里,就姝姐儿你没做母亲了,倒是晓得母亲都有一颗慈悲心肠,看不得自个的孩子受委屈……”
若不是这一伙姓郑的太欺负人,大谢氏又何必自降身段,讲这些损口德的话。
太子妃适时地苦笑起来,悄悄拍了拍温姝的手。
皇后叫人上了花茶,宫人额外给太子妃到了参茶,皇后看着太子妃喝了,这才道:“行了,谢氏,你日后讲话也注意一些,有的没的提起来,不是故意叫人伤感吗?”
大谢氏笑笑,顺从地饮了花茶,道:“是,今个嘴快了。”
大谢氏直直呆到了戌时,夫人们都告退了,大谢氏同皇后太子妃用了膳食后才施施然地离去。
坤宁宫里一下就安静了,宫人们轻手轻脚地抬下了残羹冷炙。
太子妃同温姝一齐告辞,两人相伴去了东宫。
皇后独自靠在椅子上,看着一旁的烛火出神,一旁的嬷嬷见状,小声叫宫里的宫人都下去了。
皇后过了许久才回神,低声道:“陛下还在养心殿?”
温嬷嬷点点头,道:“养心殿里的人遣人来了的,讲今个忙,就不往坤宁宫来了。”
皇后嗯了一声,疲惫地靠在椅子上,心想,忙,每日都忙……过了好久,她才突然笑道:“你说,陛下是不是也放弃太子了,他也觉着乘风好,就等着太子大限了?”
温嬷嬷惊道:“您如何咒起殿下来了!殿下如今不是好好的吗!他是陛下的独子,唯一一个男丁,陛下定不会这样想的!”
皇后扯着嘴角,平静道:“我哪里咒昭儿了,他是我的心头肉,我若是死了能叫他有个好身子,我现在就去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