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治远还安排了明日,“你们明日便都下山吧,我还留在山上,继续找乘风。”
谢氏提起这个就没有胃口,心里沉甸甸的,笑也笑不出来,“但愿乘风平安无事,不然,我这要如何同京里交代……”
明月抿唇,只得放下筷子给谢氏顺顺气,安慰道:“表哥吉人自有天相,定不会有事的。”
山上还有青蛙一阵一阵的叫声,明治远叹了口气,抬手打了个蚊子,“不怕这天灾,就怕是人祸呀。”
一桌人闻言都安静一会,旁人是心中担忧,明月却是愧疚于不能讲出谢琅玉的行踪,好在很快都讲起旁的,不再提及这些。
第二日清晨,辰时不到,谢氏就把几个女孩叫醒了。把院子里打扫干净,物件都收拾清楚,明佳的牌位规制好了,等到巳时人多的时候,谢氏便把院子里的下人派出去,同亲近的几家讲了要下山,这才下了山。
一路上遇见相熟的妇人,问起家中的女郎,谢氏都掀了车帘回话,笑道:“她有福气,叫青云真人搭救了,她是个灵光的孩子,青云真人喜欢,差点带了她入道……”
妇人便连声道恭喜,“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你家这个大姑娘,我早就觉着她灵慧的。”
谢氏就在车架上同那个夫人聊了许久,马车里,明月忍着笑不出声,身旁两个妹妹也跟着笑。
明月明明只讲了自己叫青云真人搭救了,到了谢氏嘴里,明月都要入道了。
待那妇人走了,谢氏把帘子打下来,这才松了口气,回头见几个女孩正偷着笑,不由低声呵道:“有甚好笑!这是橘如家一个旁支的夫人,最是嘴碎,就是要同她讲,讲得整个苏州城都晓得了才好……”
她这样讲,明月倒是想起张姨妈来,“舅母,张姨妈呢?他们一家也下山了?”
谢氏叹了口气,“我们在山上遇袭,山下的人晓得了,都来搭手找人,你张表哥顶着雨寻人,我们都没事,他倒是病了,昨个早晨便下山求医了。”
明月想起张思源的身板,确实十分单薄,不由道:“严重吗?”
谢氏摇头,“应该无甚大事,就是寒气入体,回府将养了。”
车架沿着修补好的山路摇摇晃晃,路上还遇见了赵侯修的关卡,有人上来查了马车,过后才放行。
明月从车帘的缝隙里,隐隐约约能看见山上有许多侍卫,这该都是来找谢琅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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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了府上,谢氏才长长地松了口气。回了自个的地盘,做甚都容易。
在山上心惊胆战好几日,生怕明月出了事,明月回来了她也不得空闲,无声无息地,就怕生出不好的话来。
此番回了府,谢氏便叫人内门紧闭,所有人都喊来训话紧紧皮子,外门倒是照常开着,一应采买都照常,没叫旁人看出不好来。
明月回了院子,也松了口气。几日未归,如今回来了算得上是死里逃生,便也关起门来,给院里的下人都发了彩头,冲冲丧气。
发了赏钱,便叫下人们都管住嘴,没得在外边乱传话,尤其是要瞒着老夫人。
明月身上都是伤,并不想叫老夫人见了难过,预备讲自己摔伤了脚,待样子好看些了再去给老夫人请安。
夜里,明月叫翡翠扶着好好地洗漱了一遭,把头发打理好了,这才上榻,她无事可做,便捡了账本来看。翡翠在一旁剪烛火,轻声劝道:“姑娘可要爱惜身体,本就有伤在身,得好好养呢……夜里看字总是不好的,还不如白日看呢……”
明月听得进好话,柔声应了,把账本放下预备睡去,谁承想,老夫人这时却来了。
老夫人好几日未见明月,苏州又不眠不休下了这样大一场雨,府里好几个井都淹了,明月回来了却不来请安,她难免放心不下,着人出去打听,一听明月受伤了,她的心就紧着跳,跳得她坐立难安。
老夫人身子不好,几乎有两三年没出过院子,现下却是一夜也等不了,立刻要来瞧明月,房里的人劝不住,只得扶了她,颤颤巍巍地便来了。
明月还不晓得,榻边点了灯,账本搁在榻边的箱子里,突然帐子叫人一挑开,老夫人佝偻的身影出现在榻前。
明月一惊,立刻坐起来了,“这,您怎么来了呀……”
明月要起来下榻,叫老夫人挥挥手拦住了。
明月便支起身子,同李嬷嬷扶着老夫人,叫她慢慢艰难地坐在了榻上,明月连忙又给老夫人塞了个腰枕,老夫人这才好喘气。
李嬷嬷松了口气,轻声道:“老夫人晓得您摔跤了,担心的不得了,就要来瞧瞧您。”
老夫人坐都坐不直,不住地端详着明月,半晌没讲话。
明月心里发酸,又有些气她这样晚了还要出来,“真是,都这样晚了,您太胡闹了,眼睛又不好,您再磕着碰着,我可怎么办……本就是不想叫您担心的……”
老夫人瘦的几乎像个骨头架子了,并不回话,她年纪大了,眼睛里都蒙着一层灰色,看东西不太清白,此刻坐在榻边,只摸索着握住明月的脚,颤声道:“来,给外祖母瞧瞧,伤成什么样子了……都好好的,怎么独你伤了。”
明月把被子掀开了,翡翠就候在在一旁,把明月脚上虚穿着的袜子轻轻脱了。
脚背上缠着绷带,裹得也很松,明月不叫老夫人解绷带,故作轻松地笑道:“就是摔了一跤,山上下雨,路太滑了,我走得有些跳脱……叫门槛绊了一下,没事的……”
老夫人摸了摸绷带,又去捏她受伤的手腕,红着眼睛道:“没事?哪里没事?都缠成这样了,你且解了叫我瞧瞧……”
明月哪里敢给她看,故意笑道:“没事,真的没事,上了药呢,哪里好拆了看……这都多晚了,您说您出来作甚,我今个就是院里没收拾好,不然也得去瞧你的……过两日就能走路了。”
老夫人噙着泪不讲话,心疼得厉害,在烛光下细细的揉捏她的手脚,“真没事?若是不严重,为何不敢给我瞧……”
明月笑道:“我去上香,那门槛湿滑,我就是没注意……没事的,养两日也就好了。“
老夫人突然掉了眼泪,恨恨道:“你骗我作甚!脖颈上老长一条口子,你如今扯谎都不眨眼的!”
明月叫她嚷得一惊,又怕她气喘不过来,连忙给她顺气,带着哭腔道:“我,我这不是没事吗?我就是怕您替我操心的,您身子又不好,我年轻,养两日也就罢了……”
老夫人不听她劝,叫她把为甚受伤细细讲来。
明月哪里敢叫她晓得,真要是气着了,明月真是后悔都没位处哭去。
见明月左右攀扯,就是不讲缘由,老夫人便又去逼问翡翠。
老夫人问话不留情面,翡翠的眼泪都流成河了,还是听自家姑娘的半点口风都不漏。
翡翠早先还是老夫人院里出来的,这下倒是成了明月的忠仆了,老夫人不由含泪道:“打量着我老了,都不把我当回事了……”
明月听不得她讲这样的话,心酸道:“您,您何苦这样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