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来的这位先生,是位书法大家,擅长的多为颜体,所以专教书法,至于日常抄习的内容,无外乎《颜勤礼碑》等名帖罢了。
朱慈燃虽然练了一个下午,却浅尝辄止,只得其形,熟悉其音,却不知其意。
他顺着窗檐望到屋外,握笔舔墨,思绪早已飞到屋外,剩下这二十余字也变成了草体,恨不能一挥而就,只是应付了事。
既动了玩心,朱慈燃也就有了歪脑筋。
最后这二十余字,能写“大”字,他便不会写旁字,多抄“一”字定不眷“二”字,反正是专捡比划少的字去录。
消一小会儿,便写满了一大张。
写完以后,朱慈燃垂眸一看,连自己心中也是啼笑皆非,这最后一帖,尽是“大”“一”之流,也太假了。
于是,他又拾起毛笔,在其中添了几个看似比较复杂的字。
大功告成,朱慈燃拿着字帖上下端详,自觉妥当,这才自信满满的交给了先生。
先生被晌午的蛐蛐闹事惊掉了半条老命,此时也是疲倦不堪,便睁只眼闭只眼,由他去了。
糊弄过了作业,朱慈燃连笔墨都顾不上收拾,蹦下小凳子就要跑出去玩。
不想刚到门口,与刚从西暖阁回来的朱由校撞了个满怀。
“这么着急,是要去哪?”
朱慈燃怔怔抬起头,迎见自己那皇帝老爹的脸,下意识将手背到身后,吓得巴结起来:
“没,没要去哪…”
朱由校俯视幼子,见这小子脸上沾了不少墨汁,不仅皱眉,张口道:
“下午功课如何,拿来朕看。”
方才还自觉在先生跟前会万无一失的伎俩,转眼之间,竟成了皇帝老爹惩罚自己的铁证。
朱慈燃可不奢求这点小招式能逃脱皇帝老爹的法眼,暗暗回想潦草的一笔一划,越想越心虚,额头上冒出冷汗来。
未及他反应过来,朱由校已径直走到桌案旁边,自己拿起他的字帖翻看上了。
朱慈燃胆战心惊地偷瞄,眼见皇帝老爹面色越来越沉,心也一同跟着坠到冰窟。
朱由校看罢字帖,长叹一声,正襟坐在椅子上,开口吩咐身旁小阉道:
“取戒尺来。”
朱慈燃听闻,倒吸一口冷气,局促不安地站在原地,无所适从,连双手放在哪也不知道了。
朱由校自然明白自己儿子的小伎俩,从前到后,这二十余篇字帖中的自己愈发潦草,尤其是最后一帖,满眼望去,尽是“大”和“一”两字。
小样儿,这都是你爹我玩剩下的了,真当我看不出来?
不过接来戒尺,朱由校并不说要打,只是将其置于桌案之上,当着先生的面淡然开口:
“下午背的《述而篇》,最后一句,还记得吗?”
朱慈燃依这话,挪着步子来到面前,手仍躲在背后,手指头紧紧勾在一起,昂起头,努力回忆道:
“儿记得!是子曰、曰…”
“子曰什么?”朱由校神情更显得眼里,也将手慢慢摸到了戒尺上。
“曰…君子坦荡荡,小、小人长戚戚!”
还好,说出来了。
就连朱由校也暗暗替他松了口气,松开已经拿到手里的戒尺,颔首道:
“朕平日忙于政务,疏于教导,于经典更不求甚解,也不强求你能全然明白。”
一旁先生听了这番教导,也是愕然转头看向皇帝。
“只是今日这件事,为父的说的是你不习经典吗?行险侥幸,患得患失,此乃小人之忧戚!”
“方才叫你拿功课给我看,你却瞻前顾后,畏首畏尾,若心中无鬼、无愧,如何不能堂堂正正取来?这便是为父所说的小人!”
“儿啊,你要切记,日后遇到了行径与你今日相同之人,千万不能随意相信,要有自己的判断。”
“小人,又分真小人和假小人,朕…”朱由校一起来就没完,说到这里,欲言又止。
半晌之后,朱由校低眉望着茫然似在思考的朱慈燃,叹了口气,摆手道:
“罢了,这些话,还是留到日后去说吧。”
“过而能改,善莫大焉,今日的功课这样就算了,日后切不能如此了。”
朱慈燃听到了什么真小人与假小人的,小小的心中委实受到了不小的震撼。
他真的不懂,但也似乎懂了一些,于是提着宽大的衣摆,跪下为天启皇帝行了拜礼,嗫嚅道:
“父皇,儿知错了…”
朱由校看着自己小小年纪就如此懂事的儿子,心中委实松快不少,道:
“朕说过,要劳逸结合,去园子里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