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行有些无奈地笑了笑,他本也没期盼什么,就像他说的那样,他不再强求长孙愉愉的心,不再伪装掩饰自己的心,她还活着,他就别无所求了。
马车停在东阳坊的狭窄的路口,陆行抱了长孙愉愉坐在车尾,给她穿上鞋,再搂着她下了马车。
而在小路的尽头,有个人正站在陆宅门口等她。
“冬柚!“长孙愉愉止不住地哭了起来,提起裙角就朝着冬柚跑了过去。
主仆俩在路中抱做了一团,就好似陆行抱着她一般,长孙愉愉也抱着冬柚不停地哭道:“对不住冬柚,对不住冬柚……”
或许是太激动,也或许是撑在她心里最后那股气终于没了,眼见着长孙愉愉的身子开始往地上滑,陆行忙地上前搂住了她。
病床跟前,莲果小声地哭着道:“姑爷,县主她,她还有救吗?”
“这几年,她一直吃□□草,还陪着,陪着那位用李念庭墨。”莲果哭道。长孙愉愉本就是在用自己的命把戾帝往地狱里拉。
或许她还可以有其他法子,但莲果和冬柚是在她身边一直伺候的人,其实都看出来长孙愉愉早就不想活了。
从她娘亲下世,从那孩子没了之后,她几乎就没再笑过,她每一天都是在等待死亡。
正是因为如此,冬柚才拼了命想让长孙愉愉留点儿念想,若她真被嘉泰帝糟蹋了,冬柚觉得她家县主那样骄傲的性子,恐怕是夜里回思,等不到嘉泰帝下世,她就会先去的。
但是这一次看着躺在床上毫无生气的长孙愉愉,陆行也束手无策。她的身子从小产后就没养好,一直在亏耗竭,他甚至都不知道是什么样的念想撑得长孙愉愉能活到今日的。
百岁高龄的道玄和尚也被请了来,但依旧无法。
“陆施主,华宁县主本就是这世上留不住的灵秀,当初晋阳公主已经是强求。”道玄和尚道。
要说长孙愉愉的身子骨,那是真的折磨人。在宁园的三年,也没谁宠着她看顾她,她活得好好儿的,连炎夏不能出门避暑都能熬过去,可这刚从宁园走出来,身边有了自己最亲近的人,她反而却没了那股精气了。
第189章
长孙愉愉是典型的“战斗人格”。宁江那两次长孙愉愉也险些去了, 都是陆行拿话激她,给她“强求”回来的,然而这一次陆行守在长孙愉愉身边, 却不知该说什么话才能激发她的求生欲了。
夜深人静的时候,陆行坐在床上,将昏睡的长孙愉愉搂在胸前, 就好似她不是昏迷, 只是依在他肩头闭目养神而已。“愉愉, 你知道我是什么时候第一次见你的么?”
没有人回应。
陆行却好似长孙愉愉听得见一般继续道:“那会儿我上京赶考,顺便去玉隆阁看看, 恰好那日你竟也到了玉隆阁。”
平日里长孙愉愉自己是很少去玉隆阁买香膏的,都是下人买了送进来,偏那日她钟雪凝在她马车上, 闹着要去买香膏, 长孙愉愉只能陪着她进去。
“那是我第一次见你,也是第一次意识到,原来我也是个肤浅的男子,就是个以貌取人的人,只一眼, 我心里就想,今生若是能以此女为妻当无憾矣。”
陆行笑了笑, “这当然是自欺欺人, 我们做了夫妻, 可是今日却是要抱憾一生了。我时常想, 若是当初我不管不顾送你到京城, 是不是一切就会不一样了。”
“又或者我辞官之后追着你到京城, 带着你远走高飞, 一切也会不一样。”陆行轻轻地用鼻尖蹭着长孙愉愉的脸颊道:“愉愉,你不恨我吗?我陆九这辈子对你负心薄情,你不恨我吗?”
陆行的眼泪滑落到长孙愉愉的脸颊,他将头埋在长孙愉愉的颈畔,久久也出不了声。
不知过了多久,连月亮都躲到了云层后,才听得陆行继续道:“其实我知道你不在乎。陆九这个人对你如何,都不在你心里。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就在我跟前,视线从我身上滑过,一丝停留都没有。”
说到这儿陆行自嘲地笑了笑,“说起来,我长这么大,还从没被哪个姑娘家如此忽略过。”
不管是样貌、家世还是本身的清华高朗,陆行从来都是佼佼者,再不济也不至于沦为路人甲,让人连多看一眼也欠奉。但长孙愉愉就是结结实实地给他上了一课,让他当了一回路人甲。
“打那之后,我就明白想要赢得县主你的注视是很不容易的事情。”陆行道,“我笑我后来那许多做作,不过都是为了让你多留意一下我,多看看我,可是……”
“可是我却连初心都忘了。如今想来,咱们在一起,我真正对你好的日子,竟然没几日,我甚至都没能让你快活过。”陆行有些哽咽。
“所以,这人间你不想待了,我能明白。”陆行用另一只手捂住了自己一只眼睛,轻轻抹了抹,哽咽着问:“只是你的皇家画馆,你的乐社,你都不管了吗?”
寂静的夜里没有任何回应,甚至长孙愉愉的呼吸好似都轻了许多,变得若隐若无。
好久好久之后,陆行才继续道:“愉愉,跟我再试试行不行?”
没有别的花里胡哨,陆行只能向长孙愉愉乞求。
乞求她的怜悯,乞求她肯回顾一下他。
然则卑微的乞求从来效果都不怎么样,长孙愉愉依旧病得糊里糊涂的,药灌下去了一点儿效果也见不着。
不仅陆行的针灸不管用,就是宫里头派来太医来会诊也是无效。
莲果哭着道:“怎么会这样呢?在宁园的时候,县主虽说一直没有精神,可吃饭喝药都很正常,我还以为她没事的,却没想到……”
陆行忽然抬起头,“你说什么?”
莲果被陆行突然的问话给弄呆住了,“我说……”
陆行急急地问:“县主在宁园吃药的方子你存了么?”
莲果点点头,“存了的。”这是从小伺候长孙愉愉的习惯,她的脉案和方子一直都是备着一份的,为的就是方便大夫。
陆行让莲果取了来,细细看了,“都是我疏忽。这几年愉愉吃得不一样了,再不能用老方子。我只顾着解那□□草和墨的毒性,却忘了这茬。”
却说换了方子后,长孙愉愉的病情果然有了起色,虽然并不显著,但至少神智清醒了。
人清醒了之后,米油之类的就能喂进去,让长孙愉愉至少不那么虚弱。但她脾胃虚弱,又精神不济,总是吃几口也就皱眉头,你同她说话,她也不搭理。
陆行对莲果使了个眼色,两人转到屏风之后,陆行道:“切不可把镜子给县主。”
莲果不明所以,却还是应了是。
其实里头长孙愉愉并没睡着,她虽然没什么想活下去的念头,但一颗好奇心却怎么也压不住。陆行为何让莲果不给她镜子?她是毁容了?虽说人之将死,但是长孙愉愉这种人就是死那也得死得好看,否则岂不是给陆九留下的印象里,她就是个奇丑无比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