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爸爸?”
“嗯。”
“爸爸。”
“我在。”
她每叫一声,萧阙就答应一声。渐渐地,陆靖柔惊觉这个称呼居然可以叫得这样明白晓畅,这样轻而易举,这样无所顾忌。
“爸爸!”
“哎。”
她的声音愈发流利轻快。那些压在心上的石头,紧缠不放的枷锁,随着一声声的呼唤,逐渐松动、瓦解,直至消散。
陆靖柔最后是笑着喊出来的。
在她呼唤父亲的时候,会有人爱她。
宜妃一案查来查去没有结果。皇帝除却钟粹宫外,几乎将整个后宫都翻了个底儿朝天。他素来不信神佛,这回罕见地从宫外请萨满婆子,围着篝火摇头晃脑跳了大半日,只为亲耳听听宜妃在那边的境况。昔日各嫔妃听说皇上圣驾来到,个个喜出望外,如今宫中人人愁眉苦脸,怨声载道。
皇帝疑皇后的心最重。他三番五次带人去皇后宫里,美其名曰看她,其实背后有一伙小太监翻箱倒柜地检查,将坤宁宫搅得鸡犬不宁。皇后这些天默不作声,今日却也是忍够了。
草原姑娘直脾气,爱谁恨谁泾渭分明。自古君恩如流水,宜妃分走她的宠爱,皇后自然隔三岔五上门找不痛快。诚然,她看不惯宜妃。但司礼监那个姓萧的,更是神憎鬼厌,人人忌惮。她只不过罚宜妃跪砖,他居然大剌剌带人闯宫,几个手下最得力的嬷嬷当场被砍去手脚,割舌剜目,石阶上的血腥气七八天散不干净。害得她至今看不得杀鸡宰羊,一看腿就软。
一言以蔽之,她不至于傻到杀人见血的地步。
“并非臣妾所为,臣妾不敢。”
皇后不跪他,腰腿挺拔地站在地心正中。
“你平日与宜妃不对付,朕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如今闹得这么大,除了你,谁还能做得这般神不知鬼不觉。”皇帝手掐眉心,满是血丝的眼睛尖利地盯着她,“你们草原习俗,杀仇敌要斩首,朕没记错吧?”
他的眼神是淬了毒的利刃,寒意如蛇一分一寸游窜上来。皇后本能地攥紧手里的帕子,一动不动——没做过的错事,为何要认?
“不说话,朕有很多种办法让你开口。”皇帝的声音很轻,“禁足半年,如何?”
皇后身上一震,不敢信自己的耳朵。对面椅上所坐的,还是那个信誓旦旦握住她的手,说“从此你我夫妻一体,相互扶持”的少年吗?
“皇上,您以前不是这样的。”皇后迎上那道几乎能将她剥皮剜肉的目光,“臣妾刚与您大婚时,臣妾一句汉话都不会,什么都不懂,在宫中倍受欺凌。是您比划着告诉臣妾,您愿意教臣妾说汉话用筷子。您说宫中的日子难过,咱们两个互相依靠,再熬一熬就过去了。多少次您半夜梦魇,臣妾都陪到天亮。”
皇后扬起脸来,不让眼泪掉下:“后来太医诊断臣妾不能生育。您答应臣妾,等其他妃嫔生下阿哥,就过继到中宫名下,只当是您与臣妾的亲生孩子……”
“这不是你作恶的理由。”皇帝语声冰冷,截断她的话头,“朕要原因。”
“原因?”皇后猝然抬头,“什么原因?是臣妾谋害宜妃的原因,还是皇上您一口咬定这一切就是臣妾所为的原因?”
她的话铿锵有力,皇帝的太阳穴猛然间抽痛起来,万把烧红钢针穿脑而过。
“传朕口谕,皇后博尔济吉特氏,言行无状,即日起禁足于坤宁宫,无诏不得出!”
他烦躁地踢开门,只觉得天旋地转,眼前景物一霎儿黑,一霎儿白,耳边声响忽而静默无声,忽而震耳欲聋。他强撑着摇摇晃晃走了几步,便一头倒进温暖的寒风里。
被爱治愈的女孩子,会拥有一往无前的勇气。(这应该算剧透了吧……?)
下一章吃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