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代天子一朝臣,天子和臣子在更变,只有辅帝阁不变。所有的起因是它,贯穿始终的也该是它。父辈们的因果并没有因为他们的死,因为他们的退出而结束,而是延续到了下一代。这像是一个冗长的噩梦,只要没有人彻底从里面打破它,它就会一代一代地笼罩下去。
白秉臣现在终于明白了穆昭帝驾崩前最后一句话的含义。
天生一代人,自了一朝事。
天命无尽,人寿有限。他们便用这种最原始的代代相传方式,尽力去做好自己所在时间线上的一环,而后再将它传给下一代,如此代代相传,将短小的人寿黏连起来,以一种螳臂当车的姿态去抵抗漫长的天命。
辅帝阁面对的反抗从来不是哪一朝,哪一代,而是黎国每一代的君主和臣子合力铸造的一堵铜墙,而这面墙要是不能足以抵抗辅帝阁的所有,便还会继续延长下去,生生不息。
直至神死,或者人亡。
白秉臣颤栗的心慢慢平静下来,所有的情绪在他脸上没有半分透露,只有他自己知道方才短短的一段时间内,他惊讶、愤懑、凄凉、不甘,最后又化成了妥协,无声地妥协。
他逃不过父辈的老路,他也没法不像白建业。
“若是我是许家小娘子那般的人,小家碧玉,只要喜欢一个人,便不管其他,满心满眼地都是自己的夫君,愿意为了他隐忍一切,接受一切,那么我今日便不会坐在这里。”吴初芙轻轻地呼了一口气,直到现在,眼中才带了一些回忆往事的怀念来,“其实,我和你的父亲是同一类人,我们都太清楚自己想要的是什么,并且不会为了旁的东西动摇自己的信仰。只是我们最初走的就不是一条路,他要的是权力,而我要的是情义。因此为了权力,他不惜动用一切手段,去达成目的。而我正是为了情义,不能容忍半分阴招、欺瞒,不能容忍他为了那身冰冷的官服而去舍下一个个活生生的人。”
“我曾经想过,明明我们之前见过那么多次,为什么直到旌州封城,我们才生了对彼此的情意。后来我明白了,在旌州城中的那六个月,恰是那场时疫,我窥见了他挡在百姓面前的情义,而他看见了我面对死亡的坚定和隐忍。或许就是在某个目光相汇的一刻,我们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自己的信仰,便以为我们是同路人,殊不知我们窥见的,只是封锁在孤城中的寥寥一角。若没有那场时疫,我们不会在一起。”
吴初芙哽了一下,缓缓开口,声音是难得的轻柔,“这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告诉你这些事......”
白秉臣的手指抖了一下,他看向吴初芙的眼神驳杂,隐隐感应到她接下来要说什么。
“我怀着你的时候,你父亲他来找过我几次,我拒绝了。后来我带着你嫁入了周家,不管是你周叔还是他,他们都觉得我是为了想让白建业死心,才做出这样的事情。我确实是为了死心,只是早已死心的人是我,在我怀着你走出白府的时候,我对你父亲就没有半点感情了,而嫁给周常鸣,是我心甘情愿的。”
梅韶看着她一点一点地将往事剖析干净,才发觉白秉臣骨子里的决绝和理智,大多数是来自于他的这个母亲。世上真是少有她这样活得清醒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