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脸色顿时变得更难看了。
……
一场戏走完,谢菱闭上眼睛缓了一会。
云露的戏不仅散,而且大部分都要在极短的时间里频繁切换情绪、状态。
今天她排的就是特别典型的情绪戏,几乎一句台词都没有,也没有对手角色,全靠演员眼神、神态、动作去演绎。
为了演好这一场,她做了很久的功课去揣度云露的心情。
越代入角色,越觉得云露这个人物可叹又可悲。
自以为马上能脱离苦海,得到自己想要人上人生活,也做好了大施拳脚的准备,然而一夕之间,却发现原来自己早就被老鸨设计传染了无法治愈的病,只是之前一直瞒着她。
直到身上出现瘙痒,有了跟楼中曾经得病死的姐儿一样的症状,她才从美梦中醒了过来。
云露之所以会突然悬梁自尽,是知道了自己如果不死,永远无法逃脱被人玩弄的宿命,成为老鸨、军阀这些剥削者们手里的傀儡,直到人老色衰。
然而等到了真正没有利用价值的时候,也是她殒身之日。
与其干等着那一天,还不如自己选择了断,还能死得体面些。
这种绝望、无助与一瞬间从天堂被打入地狱的强烈反差,让她久久难以平复。
等她重新睁开眼,就发现周围仍然一点声音都没有,几乎所有人都在看着自己。
张叶茗站得最近。
这场戏结束,接下来应该是宋清兰从旁人口中得知了老鸨故意让云露染病,她一辈子都不可能离开依云公馆的情况后,破门而入,解救下云露的剧情了,可她脸上的眼泪都还来不及擦,情绪也完全沉浸在云露带来的悲伤里,根本没有办法进入到宋清兰的角色。
她甚至忘记了自己的台词是什么。
幸好在场的老师们也没有责怪。
有人及时喊了卡。
而方素娥不知道和编剧组的赵主任商量了什么之后,冲着谢菱招了招手:“谢菱,你来。”
又叫张叶茗:“叶茗,你也来一下。”
两人都围了过去。
“接下来的情节,你们两是怎么看的?”
张叶茗没有说话,只是在脸上胡乱擦了擦泪痕。
谢菱反倒一滴眼泪都没有流。
她一直竭尽全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
剧本里写到云露在对镜而照的时候,是泪水涟涟的,可她演到那个时候,只觉得云露不应该哭,如果哭出来,情绪就太放了了,要收着一点。
而且一个心如死灰的人,又怎么会有眼泪呢?
至于对待接下来的情节,她确实有点想法。
“我觉得这个地方,云露对宋清兰态度的转变不太符合她的性格。”
下一场戏里,被宋清兰及时救下之后,云露抱着她失声痛哭,同时将自己的情况和盘托出。
宋清兰大为同情,绞尽脑汁设法去治疗云露的病。
云露十分感动,自此将宋清兰视为恩人,并且洗心革面,改过自新,再也不复从前的行径。
宋清兰观察了很长一段时间之后,开始慢慢向她透露革命知识。
云露也由此走上了正确的道路,从一个被金钱腐蚀,脑子里只有自我和小情小爱的被剥削、被压迫者,转成了一个合格的革命者。
“云露这个角色非常要面子,她轻生的时候被宋清兰救了下来,不仅不会感激,反而会觉得丢了脸,虽然心里知道对方的好,但是嘴上绝对不会认……”
赵主任一边听一边点头,然而最后却颇有些犹豫地说:“你说的确实更‘云露’,其实安排这场戏的时候,组里就讨论了很久,原本也想按照这个发展来安排,可是云露的性格、设定,本来就已经够不讨人喜欢了,如果这里还不能‘反正’的话……我们也担心演员会有心理负担。”
方素娥也赞同地说:“也要考虑观众的观感,就怕到了最后,你要被骂得不能上街。”
谢菱想了想:“如果不是因为剧情设置,而是担心演员想法的话,我觉得赵老师可以按原本的发展来重新编排情节——角色性格的一致性才是最重要的,我不会因为角色的好恶、观众对角色的看法产生心理负担,但是如果角色出现矛盾就不好了。”
赵主任感慨道:“头一回看到有演员不介意被观众骂的,既然你同意,那我就真的回去改剧本了?以后可不要后悔啊!”
谢菱摇了摇头,笑道:“不会的,只是临时改剧本,后面很多场戏都要跟着改,最辛苦的还是编剧老师们。”
赵主任乐呵呵地说:“不会,他们高兴还来不及!只是你要想清楚了,否则后悔都没有用了。”
文学系的老师们都有心把《映山红》这部年度大戏当做自己以后的代表作的,稿子都不知道改了多少次,云露的心理变化算得上是非常重要的一条副线,同时也推动着主线的发展。
本来剧本里云露的剧情安排就是害怕演员闹情绪才不得已退而求其次,现在谢菱居然跟他们原本的设想殊途同归,自然是高兴都来不及。
转过头,赵主任私下里忍不住和方素娥称赞谢菱:“谢菱这个学生,将来不得了,心胸宽、眼界高、脑子也活,你看她一点都不拘泥于眼前,当演员的就是要以角色为先,不要以自己为先……”
方素娥自然认同得很,低声说:“你们在写的那个戏,明年要上的,里面那个女主角?”
赵主任没有说话,只微微颔首:“我也觉得她挺合适的,等过了国庆,这个戏上完了,我就去跟她说。”
第26章 搬家
“到时候还得麻烦方老师……”赵主任提了一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