檀云秋没法。他也不知道最近怎么了,着了魔似的。竟也被一个女人辖制?可想想,她是为了自己好,也就罢了。
这天,檀云秋像往常一样从药汤起身。浑身沾着黑乎乎的药渣,苦涩难闻。随手拿过一旁的外衣披好,他双臂撑着浴桶起身,他做这些动作一向艰难,可即使如此,仍不要人在旁边服侍,他不愿让人看到自己狼狈的模样。他拄着两根长拐,借着右腿残留的力道往前迈步,直至走到轮椅旁边还安稳地站着,他心底划过丝异样的感觉,像是什么炸开了一般。
往常泡完药浴,他都是让人再换盆清水洗身。来来回回折腾极了,一个时辰的药浴,他腿脚不便,光是入水擦身的功夫都能再耗上大半个时辰,因此他并不乐意。
可是今日,从他出浴到走到轮椅旁,一切似乎顺利得叫他不习惯。他呆呆愣在原地,再次往前迈步。
——砰!
华玉立马从外间进来。
檀云秋躺在地上,外衣濡湿贴在身上,他上半身有着漂亮干净的肌肉线条,挺拔欣长。下半身则是病态的白,横亘狰狞伤疤。因长期坐在轮椅上,那双腿虽修长,却显羸弱。
他黑黝黝的目光看向屏风前站立的华玉。
华玉蹲下扶他起来。面露担忧。
檀云秋将手递给她,华玉使劲要把他拽起来,可是躺在地上这人却半点都不配合,仍是躺在地上。眉眼却显得乖顺安静,半点没有倒地的怒意。
他明明能自己坐起来,偏要她拉!
华玉愤愤松开手,一时想不通他倒地是怎回事。她就这么蹲在地上看他,看着他眉眼渐渐带上了笑意,然后他坐了起来。他微微低头,笑看着华玉:“方才不小心跌倒了,我没事。拉我起来吧。”
华玉狐疑看他眼。见他面色平静,不像是有事的样子,只当他今天是心情好。之前他也跌倒过几次,每次跌倒后表情都变得很难看,骇得她一句话都不敢多说。今日倒有些不一样了,她的视线落在湿衣下他的双腿,再回到他面上时,就见他面红地移开目光。
华玉不再多想,将两根长拐递给他,旋即扶住他的腰,咬牙撑着。直到檀云秋坐上了轮椅,这才松口气。
折腾大半天,他身上药渣还没洗。华玉正想着说些好话让他开心,好让人帮着洗,没想到他自己先开口了:“现在夜也深了。你让茂竹青松将热水抬进来。”
华玉道:“明日皇上还得上朝,今晚上.....我帮您洗了吧?”
本以为会拒绝,华玉正在想着说辞,却听耳边传来一声低喃:“好。”
不会是她听错了吧?华玉惊讶地抬眼看去,却见檀云秋将头低下,那张染了水的面容红得像云霞。她不禁有了个大胆的猜测,他一直不让她伺候他洗身子,不会是害羞吧......
檀云秋闷声低头。
华玉也不多说。给他洗干净身子,便推着他去了龙驭殿。这几日她一直宿在龙驭殿,本意是睡在小床上,可到了殿内每晚都是睡在龙床上的。
这件事,宫里之前也有非议。可碍不住,孟华玉是为了皇上的腿才这样做的。无论前朝还是后宫,都知道檀云秋的腿说不得看不得,从前他是摄政王也就罢了,可现下他是皇上,事关大周威严,事关皇嗣绵延,这腿能好是最好的!若皇上的腿真好了,那这位司寝宫女就是大功臣,谁还会在乎她长宿龙驭殿合不合规矩?
华玉明显感觉到檀云秋的改变,他最近笑容变多了。也不像从前总冷着脸,她在他面前也渐渐放松。
刘成自那日被训斥后,便一改对华玉的态度,主要这也不怪他,皇上从前是个什么人,软硬不吃,尤厌女子。可谁想到,偏偏对孟华玉不同,看二人之间的相处,甚是亲昵,相比在皇上登基前就有了关系。不过这也不是他能置喙的,只当不知道,平日里对华玉越发恭敬。
刘成笑道:“皇上还在跟大人们商议政事,眼见着到晚膳了,要奴婢来告诉姑娘一声,让姑娘自个先用着。不用等皇上,今晚也不必去龙驭殿,在储秀休息。”他招招手,将晚膳摆好放在桌上,又道:“知道姑娘这几日身子不爽利,膳房专做的暖汤,姑娘尝尝。”
华玉来了月事,不便再住龙驭殿。经血是污秽物,她也自觉,回了储秀。
第53章 (小修)
华玉的小日子一向准时,往常得疼上几天,这次竟然几乎没什么影响。她知道是暖汤起得作用,一碗暖汤下肚,小腹暖融融,搁在她现在,就像身体内的小冰块慢慢融化。身上虽乏力,但精神很好。
燕娘奉上一碗热茶:“去年这个时候,奴婢随姑娘入宫,住在未央轩。宫里小半的宫殿都住人,宫里头开宴娘娘们聚在一处,真比百花还要好看!”
华玉笑问:“燕娘要说什么?”
燕娘将她手里的空碗拿下,语重心长道:“姑娘美貌,无人能及。可是颜色留不长,姑娘现在正是好时候,若再拖上几年,人老色衰,一切就都是空谈了。去年,姑娘有主意,一心想着亲近摄政王,奴婢还当姑娘是睡糊涂,可如今新皇登基,足可见得姑娘说得都是对的。之前,碍于身份,姑娘尚且有主意,怎么现在名正言顺了,反倒不敢做了?”
摄政王登基,燕娘惴惴不安了数日,生怕华玉不尴不尬的身份跟着遭殃。宫里除了王皇后,余下竟是小门小户的妃子,无儿女傍身,被一旨送去兴国寺。她担惊受怕,怕新皇为了名声暗地处死曾与他私会的姑娘,又怕他不顾念旧情将如花似玉的姑娘送去寺庙,辗转反侧,她终于得到消息,姑娘被安排去了储秀。
她松口气,又吊起心。
所幸后面都是好消息,她也去储秀继续伺候姑娘。只是宫里头没有正经的娘娘,前面又在传要给皇上张罗选秀。眼见着姑娘去龙驭殿呆了小半月,回来仍旧没名没分的,皇上这几日也不来了。
姑娘竟一点不担心。
华玉住在储秀,有吃有喝,自觉没什么不满意的。但听燕娘这么说,忍不住正色道:“燕娘何出此话?是外面有人说什么嘛。”
前几日还是好的,无论是御膳房还是宫里各处,凡是孟华玉要的东西,燕娘不管去哪里都能拿到,还能得几句奉承话。可小半个月过去了,皇上不来储秀,也未召见孟华玉,宫里头风向就变了。
伺候皇上数日,却连个名分都没有,可见并不得圣心!
燕娘去御膳房时,被管事宫女好一顿阴阳怪气:“前朝要派兵跟北境打仗,处处都需要银子。皇上早就发话了,要宫里勤俭些,不必要的花销省去,不是我故意为难你,灵芝如今可精贵,王皇后虽迁居长兴宫,可她位份摆在那,今儿这一碗乌鸡灵芝汤,早备下给王皇后送去了,孟姑娘那份自然就没了!”
燕娘气极:“这是皇上吩咐的,要姑娘每日喝呢!”
管事宫女笑笑:“你也别气,让皇上下道圣旨,别说孟姑娘要吃灵芝,就是要万年的人参奴婢也给她弄来!”
燕娘气得转身走了。
“孟姑娘到底是司寝宫女,又在皇上身边服侍了小半个月,据说皇上对他不一般呢,你怎么敢得罪她的婢女?”
管事宫女不在乎道:“你懂什么?长兴宫那位才是真正的尊贵人呢!她与皇上是从小的情谊,景帝后宫妃子都被送去寺庙,明着是让她们为景帝祈福,可谁不知道,这是给后宫腾地方呢!偏偏王皇后还留在宫里,当今皇上没立后,若论家世王皇后父亲是太师,相貌才情也是数一数二的,虽说身份上有些阻碍,可这位皇上是个说一不二的性子,谁敢硬碰硬?总之,讨好王皇后才是正理。”
时日久了,华玉渐渐察觉出什么。
她本就不是爱凑热闹的性子,平日里哪里清净躲哪里,往常膳前有开胃的小菜,膳后备着养胃的热汤,如今都没了。渐渐地,燕娘领回来的膳食越来越敷衍,只一碗冷粥,几碟让人胃口大失的菜样。燕娘再憋不住,将这几日的冷嘲热讽挑了重要的说给华玉听。
“这御膳房的管事宫女,姓邓!她跟长兴宫的何公公相好,如今王皇后住在长兴宫,是不是她故意为难?她是景帝皇后,犯得着总跟姑娘过不去嘛!”
华玉瞥燕娘一眼,心想自己还是景帝后妃呢。
只是这件事不得不放在心上了,不管是不是王皇后指派的,能发展成现在这样,必定有她的默许。华玉并不知晓王皇后在檀云秋心中的地位,她本意也不想得罪她,可不得罪也已经得罪了,从她接近檀云秋那天起,就注定有照一日会跟王皇后对上。她听过不少王皇后跟檀云秋的传闻,可她在檀云秋身边也有好多日了,若说真放心上,后宫皆是他的,见一面也不难,可他总推拒王皇后的邀约。
这让华玉实在摸不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