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被逼到绝境时,残忍程度并不亚于妖魔。
宣凝只好割破指尖,给她服下几滴血,村妇的神智总算清明了些,痴痴望着她无暇的面庞,问:“姑娘,你是神仙么?”
“我是五蕴宗的宣凝长老。”
村妇神色呆滞,没听懂。
“你没听说过我?五蕴宗没有派人给你们送过治好夜息的血么?”
对方依然没反应。
她觉得不对劲,明明每月都有取血,明明回来的弟子禀报说疫民都已得到救治。
宗门办事通常滴水不漏,怎会有遗漏?
村妇反应半天,终于听明白了“治好”二字。扑通一声就跪在她面前,颤颤巍巍解开了衣襟。
怀里是个婴儿,奄奄一息,只会本能地吮吸,却是连血水也没有了。
“仙子,你救救我儿子吧,哪怕只带他离开也行,他跟着我活不了的,求求你……”
她又是磕头又是作揖,宣凝忙接过婴儿,村妇如释重负地露出微笑,下一步,竟是手握成拳,强行塞进自己嘴里,刺耳的咀嚼骨头声再次响起,宣凝瞳孔一震,女人已怪叫着窜回树上。
她回过神想去追,却感到刺痛,低头看见那不足月的婴儿,正啃咬着自己流血的手指。他未发育完全的稚嫩牙床上,生生冒出两排和成人一般完备的牙齿。
宣凝终于崩溃了,双手捂住眼睛。
婴儿没有掉到地上,被赶来的柏少寒接住了。
见宣凝失神的模样,似乎也在预料之中,道:“师尊,这婴儿和她母亲染上夜息应当有好些时日了,中毒太深,少量血没用。”
宣凝柔顺的睫毛在指缝后轻颤,道:“那我们把他带回去治。”
“不,师尊,你要取舍。”他握着宣凝手腕,拉下她挡住视线的手。“选病得较轻的,才能救下更多人。”
“什么意思?”
“抬头,看树上。”
她睁开朦胧泪眼,发现枝头那一簇簇,根本不是叶冠,而是黑压压的人。
全都是染上夜息病入膏肓的村民,几百双眼睛在黑暗里畏惧又渴望地窥伺着她。
“怎么会这样……不是说血够的么……”
仅仅一个村庄的感染人数,就远超上报的数十名。
“夜息横行肆虐,哪怕你全身血液枯竭,也远远不够。”柏少寒道,“但师尊已经尽力了,师祖不让下山,也是怕你知道真相后承受不了。”
他望向来时的路。“启程回山吧,师尊,若是师祖问责,便说是我骗你出来的。”
宣凝没动,只沉默着帮少年把怀中病婴用襁褓裹好,然后回握住他的手,道:“我,还不够尽力。”
少年愣住,眼里第一次有了些暖意。“师尊果然是不会反悔的人。”
“嗯,走吧。”
她擦干眼泪,跟着柏少寒离开了这个绝望的村庄。
这一晚,宣凝终于从编织了多年的桃花源美梦中醒来,她的心,也飘到外面的世界去了。
此后,二人便时常结伴下山,去往一个又一个疫地,边救治百姓边寻找魔修下落。彼此也渐渐熟络起来,柏少寒不再提转去巽风峰的事,但无情道却依然在修。
只是迟迟未修成罢了。
宣凝总是问他:“你为何非修无情道不可呢?”
“若是修成,境界超然,非别道可比拟。”
他每次都这么回答。
真是个道痴,宣凝嘀咕着。明明整个蚀艮峰里,他的修为已经仅次于自己了,应付普通魔修绰绰有余。
柏少寒只笑笑,变戏法似的从背后拿出山下买的糖渍苹果哄她。
水声潺潺,人影交叠,少女枕着少年的肩睡着了。
但他们关系亲近,旁人总是看在眼里的,被吹多了耳边风,宣凝看向自己这徒弟的眼神也有些不自然。
她再三纠结,终于忍不住在某日追问道:“你修不成无情道,可是道心不稳、已有意中人?”
“弟子愚钝,尚未悟透罢了。”柏少寒垂眸。
“愚钝?我看你聪明得很,只是故作糊涂。在你心里,我自然要排在修行后面,是不是?”
被戳穿的柏少寒没抬头,握着剑的手微微颤抖。“师尊是上仙转世,与天同寿,我不过肉体凡胎,终要入土,怎敢妄自肖想?”
满怀济世抱负的孤傲少年,此刻将一颗心低在尘埃里,可惜单纯如宣凝,未能看透,只觉他反常,定是敷衍自己。“我就再问你一次,可有意中人?”
柏少寒萌生退意,不敢回答,匆匆告退。
但宣凝想知道答案,她在坊市间听闻有先知者,通晓万物,于是便去拜访。
回忆是碎片式的,画面较为跳跃,我们未能知晓先知的面目,只看到宣凝回来时,带着五瘟塔。她按先知吩咐的,取下浮雕里冬瘟使的蝎子,藏在柏少寒枕下,入夜,浮雕化成通体雪白的骨尾蝎,倾听他识海中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