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罢,他又从乾坤袋里取出样物事。
是一副彩绘面具,形似鸟。
“此乃渡业宫赠予大会胜者的法器:傩面,共十二副,对应十二兽,可驱疫辟邪,这副是伯奇,专司吞食梦魇,我想通过它,从徐锦的梦里重现当年的事。”
原来这才是荆年执着于赢的原因。
他好像什么也没变,还是那个执意走进火光里的少年。
我不禁问道:“荆年,你具体多大了?”
“月底满十六,诞辰和祭典同一天。”荆年好似想起了什么,“正好当日有庙会,我本打算和师兄一起去的。”
他语气稍稍放松了些,问:“师兄的岁数呢?诞辰又是哪一日?”
仿生人自然不过生日,且因年代久远、版本更迭,印着生产日期的标签早就遗失了。
我板着脸道:“别问这问那了,赶紧办正事。”
他向来雷厉风行,今日不知怎的,简直像故意拖延时间。
“我只是想和师兄多独处一会儿。”
【对样本一号好感值加速上升中——】
我冷静地关掉窗口。“荆年,就算我比较吃好言哄劝这一套,你也别再想着拿捏我了。”
总是打一巴掌再来一颗甜枣,当训狗呢?
荆年沉默半晌,道:“怪我多言了。”
很好,我想着,照这个路数下去,我大概找到和荆年安全相处的秘诀了。
那就是——一概拒绝。
但转念一想,我马上就要走了,何苦再琢磨这些?
荆年已经把傩面戴到了酣睡的徐锦脸上,一瞬间,狂风静止,世间安静下来,耳边只有水滴落在岩石上一般的清脆声响。周遭景象也如水面涟漪般,微微荡漾。
我们进入了徐锦的回忆。
水滴声愈发密集,最后竟如泄洪一般从沙丘顶端迸出,沙砾眨眼间变为湍急水流,原来这里本是一处瀑布,落入脚下河流,如经脉血液,流经整个山谷,复原它原本的生机。
再看向骸骨跪着的地方,只剩几簇晶莹的浪花。
不变的,只有瀑布上翻涌的魔气,顷刻间,将水源搅得浑浊腐朽。
对岸不紧不慢走来位少女,约和荆年相同年纪,正值豆蔻年华,巧的是她穿了一身春衫,手里还拿竹签串着半只糖渍苹果,显然才从庙会回来,行走间大喇喇地踢掉了鞋子,脚趾圆润,像白生生的水仙茎。
她低头瞟了眼水面,随即将苹果咬在嘴里,跳了下去,身姿轻盈,如山间稚鹿。
魔气能噬人体肤不假,沾湿的皮肤寸寸凋落,又神奇地新生出柔荑,河水也重新变得清澈。
果真是以身净瘴。
宣凝上岸后,我才得以看清她容貌,五官与荆年有几分相似,尤其是那双琉璃眸子。但组合起来却风格迥异,一个清丽一个妖异。
或许是相由心生。
梦中人看不见我们,因而只需做安静旁观者,荆年神情专注,看着她咽下最后一口苹果,突然回头笑道:“你们来了!”
荆年眼神亮了一瞬,但脚下依然纹丝不动。
原来山谷里又进来一行人,穿着和我相同的蚀艮峰弟子服,走在最前面的是徐锦。他这时仪容整洁,精神状态也正常。
他恭敬地对宣凝鞠了一躬,道:“师尊,寻了你半日无果,师弟师妹们都很担心,你去哪儿了?”
宣凝下意识将果核藏在背后,忽闪忽闪眨着眼睛道:“我……为师绝对没有跑下山去玩!”
徐锦自然看到了小动作,但未拆穿,只道:“弟子有要事禀报。”
“先别告诉我。”她歪头,全然是不谙世故的模样。“你说,是坏消息还是好消息?”
弟子们倒是习以为常,面对这位身为上仙转世,还背负着守护人域不受魔气侵扰的重责的师尊,相处方式更像是哄小孩。
“回师尊,有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和一个不好不坏的消息。”
“首先是好消息,这届渡业大会上个月才圆满结束,蚀艮峰弟子表现都不错,各大宗派的掌门一直都想借此机会,上门拜访您,拜帖已经送过两轮了,今日又呈了些重礼……”
“不见,那些老头子可太烦人了。”宣凝连连摆手,“这明明是坏消息。”
“坏消息呢,是天邑城外,又有村子闹了夜息,染疫的村民正等着师尊的血救治。”
“这么大事怎么现在才说?救人耽搁不得。”
于是便急急让弟子们拿来储血珠取血,看着浅胭脂色的珠子逐渐转为嫣红,宣凝的嘴唇有些发白,她蹙着眉头,问徐锦:“得了夜息的人有多少?这些血够么?”
“约有数十人,血是充裕的。”徐锦安慰道:“师尊不必忧心,我们会派人处理好。”
“过些时日,我去看望那些疫民。”宣凝舒展开眉头,拍拍河边已被她摸得光滑可鉴的石头。“一直呆在宗门里闷死了,我连河底有多少根水草都数清楚了。”
弟子们却异口同声劝道:“万万不可,师尊,师祖说你道心不稳,若是贸然出山入世,恐将酿成祸患。”
“哪有这么严重?一个个的,就知道恐吓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