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眼睛泛着红,流露出些许脆弱……李心玉曾见过他这般绝望的神情,像是即将坠入深渊的人,渴望别人抛下一根救命的稻草。
裴漠究竟听到了什么?关于我的?多半是什么风评不好的话罢。
“你即便不说,我大抵也能猜到,肯定又有人乱嚼舌头说我坏话了。”李心玉一副了然的神情,嘴角重新绽开了笑颜,淡淡道,“无非是什么恃美扬威、恃宠而骄、贪财好色,挥霍民脂民膏之类的。”
裴漠望着她,忍不住伸手抚了抚她的脸庞,问道:“他们这样说你,你为何还笑得出来?”
“有人夸我,我不会多一分钱财,有人骂我,我也不会掉一块血肉。本宫又不吃他们的家粮米,也不靠他们养活,管他们说什么呢。”李心玉笑道,“人生须臾百年,或许还不到百年,如果什么阿猫阿狗都要去迎合的话,该活得多累啊!他们爱说我什么就说去罢,只要不是骂你就行。”
裴漠神色微动,指腹摩挲着她的嘴角。
片刻,他沉声道:“还记得第一次去欲界仙都回来的那晚,公主夜里做了噩梦,睡不着,半夜将我叫去你的寝殿……”
李心玉眨了眨眼睛,似乎不明白他为何突然提及此事。
“那时,公主突然向我道歉。”裴漠喉结动了动,湿红的眼中氤氲着经久不散的哀伤,轻声道,“你说你对不起我,说你当时只是太害怕了,并非真正地想要伤害我。”
闻言,李心玉怔了一怔,笑容凝固在嘴边。
“我一直不明白公主那番话是何意思,现在,却隐隐有些懂了。”
“裴漠,是谁跟你说了什么?柳拂烟?”
“公主害怕了?”裴漠看着她,嘴角勾起一个苦涩的笑来,颤声道,“原来,你怕我。”
她竟是怕裴家怕到这般地步,怕得夜夜从梦中惊醒,怕得追寻到奴隶营来杀掉自己……可是为何又要临时反悔,将自己救回她的身边?
若真像三娘子所说的,只是为了恣意玩弄自己,那那天夜里她从梦中惊醒,又为何向自己道歉?
她这样灿若骄阳的人物,一颦一笑都带着浑然天成的贵气,竟然低声下气地向一个奴隶道歉,那一瞬,裴漠只觉得自己的胸腔一阵绵密的痛意,万千执念都随着那句小心翼翼的‘对不起’而消弭散去。
想起过往,裴漠心中翻江倒海,质询的话涌到嘴边,又被他数次咽下。他怕真相一旦说出口,他便连最后一丝念想都没了。
李心玉望着他,怔怔道:“裴漠,你到底在说些什么?”
“殿下恨我吗?”裴漠下巴紧绷着,微微颤抖,如此问道,像是在等一个裁决。
李心玉看着他的眼睛,心中缓缓升腾出一股怒意。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气什么,是气自己的心意被质疑了,还是气裴漠妄自菲薄?
回过神来的时候,她已扑上去咬住了裴漠的嘴唇。
她像是一只张牙舞爪的小兽,狠狠咬住裴漠的唇瓣,将他的闷哼尽数吞入腹中。直到唇舌间尝到了微微的铁锈味,她才放开牙齿,瞋目瞪着裴漠,眸子在灯火中熠熠生辉,恶狠狠道:“不管过去如何,我现在是恨你还是喜欢你,你难道自己感受不到吗?嗯?我的,小裴漠!”
最后几个字,她几乎是咬碎了,从牙缝中一个字一个字地挤出来的。
裴漠被她扑得身形后仰,破皮流血的唇微微开启,面上还有不曾散去的讶然。
若是没记错,这是李心玉第一次主动吻他,尽管这个吻……有些凶残。
裴漠保持着后仰的姿势,手肘反撑在身后的兽皮袄子上,眼中的寒冰散去,燃成炙热的火焰。
李心玉仍是愤愤的,低声道:“如果让本宫知道,是哪个在挑拨离间,我非要将他大卸……唔唔!”
话还未说完,裴漠一把将她扯入怀中,以唇封缄。
这一吻热烈缠绵,换气的间隙,裴漠声音暗哑,在她耳畔急促蛊惑道:“我谁也不信,只信你。我要你告诉我,殿下,你会杀我吗?”
李心玉眼中泛着波光水色,唇红艳丽,只轻声笑道:“本宫这一生所在乎的人不多,你是其中一个。”
不管过去如何,现在的我对你喜欢还来不及,又怎会有心生恨意?
裴漠眼底有诸多情愫交叠涌现,神情复杂,良久又归结于平静。他俯身,加深了这个吻。
李心玉被亲的七荤八素,浑浑噩噩间想起一件事,便伸手去推裴漠,含糊道:“你还没告诉我,柳拂烟究竟是你什么人呢……唔唔唔!”
第38章 纸鸢
李心玉十六岁的生辰将至,皇帝提前一个月便下令让礼部着手准备生辰庆典,各族各家的贺礼从二月底就开始排着队地往清欢殿送,殿中一时盛况空前,热闹不减新年。
这日,李心玉特意避开送礼的人潮,换了身骑射的衣物偷偷从侧门出,溜到东宫去找太子哥哥玩耍。
此时桃红柳绿,莺歌燕舞,正是春意融融之时,李心玉束起长发,拿着一张风筝,偷溜到东宫的书房,从盘腿而坐的李瑨身后探出一颗脑袋,鬼鬼祟祟地偷看。
案几后,李瑨正咬着笔杆,绞尽脑汁地思考着什么,一边挠头一边念念叨叨:“有美一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嘶,接下来是什么来着?”
“皇兄!”李心玉从他身后幽幽出声。
“啊!”李瑨猝不及防被吓得一颤,大叫一声站起来。
李心玉趁机抽走了他写了一半的信笺,顺着看了一遍,顿时‘噫’了一声道:“肉麻死了!好端端的写什么情诗?”
“小孩子懂什么,别看!”李瑨恼羞,伸手将信笺夺回来,揉成一团丢进炭盆里烧了。
李心玉一身烟青色的窄袖短袍子,转着手中的风筝线轴轮,笑道:“过两日我就十六了,哪里小了?”
“你也知道自己十六了?整日没规没矩的,明天我就启奏父皇,让他寻个小子将你配了!”
李瑨挑眉瞪眼,又拿李心玉嬉皮笑脸的样子没辙,只好放缓了语调道,“这几日,那么多权贵和官宦人家来给你送礼,你不挑几个家里有未婚郎君的去见见,来我这作甚?”
“心中无聊,不想见客。”李心玉晃了晃手中的风筝,笑道:“今日天气晴朗,东风和顺,想邀我的好哥哥一同出门放纸鸢。”
李瑨也正闷得慌,闻言眼睛一亮,而后想起什么似的,板着副脸道:“你那个打奴呢?你们平日里秤不离砣砣不离称,不是关系好得很么?这会子倒想起哥哥了。”
言辞甚是不满,一股子酸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