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格和卢卡被遗弃在角落里, 很快,仆役们将他抬走扔上废瓷车, 离开了这个他与公主的家。
他被丢进了废弃的窑场,与山一样高的失败品为伍。
风沙雾霾、滂沱暴雨、电闪雷鸣……卢卡感受到了自己的躯壳在一点点风化,感受到乌鸦停留在他脸上,啄走了曾被他的公主深深迷恋的湖绿色眼睛。
荒草在他脸上的裂缝里发芽、长大,让他的面容丑陋如怪物。
虫蟲钻入他的肺腑,老鼠啃咬他的骨头,他却一步都动不了。
他看着天空在蓝白金黑中轮转,看到黑色的钢铁巨鹰如死神般划过慈陵的上空,火雨毫无预兆地倾泻在他想要回去的地方。
战争将慈陵夷为废墟。
昔日的窑厂成了乱葬岗,带着弹孔的尸体一车车如同货物般被带到这里,火焰燃起带着油脂的黑雾,和着褴褛的行人,与哭声流向远方。
“我和你们一样,最终都是墓土中的残骸。”
“可是……我还在不甘什么?我还在执着什么?”
“为什么火焰还没有焚尽我的苦痛?”
太久了,久到触目所及的尸山被黄土埋没,久到蔓草荒殊,久到人们背着锄头来到这里,拨开白骨与陶瓷的缝隙,希望找到一片足供养活老小的沃土时,锄头在一片碎瓷中碰撞出了“叮”的一声。
那是只有最好的陶瓷才能发出的美妙响声。
“……这是个人吧?”
“天耶,这么大的瓷人,还这么完整。”
“当家的,背到古董街的黑市子卖了吧,能换不少粮票呢。”
再后来,卢卡带着颜格的双眼,乘上了黑暗狭窄的火车货箱,从一个城市辗转到另一个城市,不少新的所有者细心地清理他身上岁月的尘埃,但似乎是因为他不祥的命运,每一任所有者,都未曾挽留得长远。
直至,一个鸡皮鹤发的老先生在大城市的古董市场看到了他。
卢卡无法辨认出他的容颜,但卢卡记得他的戏腔——他曾在公主的婚礼上唱过一台戏,是那个年代慈陵的名角。
“我觉得,你是想回家的。”
老先生的眼睛熠熠生辉,带他回了慈陵。
可卢卡已经认不出慈陵了。
钢铁巨鲸在港口停泊,五颜六色的灯光在城市穿梭,四处都是陌生的水泥高厦,再不见当年的十里瓷街,万国气象。
当然,也没有他的公主。
老先生在一个初秋的夜晚安静地离开了人世,卢卡听到时间带走了他——他再一次见证了死亡。
老人的家人将他带去了地下室,他又回归到一片黑暗里。
对卢卡而言,死是常态,但他又与其他死物不同,他有思想,有痛苦,还有愿望。
“所以时间,你为什么还不将我带走?”
黑暗深处没有任何回答,卢卡觉得这个问题或许要持续到下一个百年时……他听到了熟悉的乐曲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