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大户人家凡有喜事, 必当邀请赵家南狮班子前来开彩。
但彼时, 整个中国都处于动荡之中, 慈陵那曾于“短暂的春天”辉煌过一时的各类丝绸、河运,乃至巨擘陶瓷业都在时代的战车下零落成泥, 又何况小小的一介南狮班子。
战争带走了慈陵的富庶, 也带走了赵家的辉煌,男丁几乎都被拉走征了兵, 没多久就都病死在了军中。赵家靠零星几个女眷子弟惨淡经营, 一年也接不到几桩生意。
及至赵老太太这一代, 虽则时代进入稳定发展后,舞狮这一行业仍然活跃于南方,但赵老太太本人并不擅长行狮走桩,而是制作狮子,唯一的孩子上学后则是受到新式教育, 另有志向。赵家的舞狮衰落,仅仅是时间的问题。
居住在醒狮堂附近的住户们都知道,赵老太太是个好相处的人。
每天清晨,她都会前去五岳真人庙里进一炷香,然后在附近的小菜市场买一点时令的菜蔬, 回来的时候会去布料店问一问有没有多余的布头,想给新做的狮子被加点花样。
她的耳朵听不太清楚声音, 但是只要西厢房的来电声一响,她便马上扔下手里的锅铲一路小跑着去接电话。即便一通电话说完,锅里的菜炕得焦黑,也能乐呵呵地吃下去。
她就这样守着电话,守着她的狮子,一副碗筷,一座院子,过了几十年。
直至那一日。
——赵老太太是吧,我们是富华房产的,是这样的……
——醒狮堂已经快变成危房了,对……这是拆迁许可……我们会安排你去养老院的……
——至于补偿嘛,我们有三种方案,您看……
“我走喇,我狮子点呀?”
地产经理的话赵老太太听不懂,她只关心她的狮子以后怎么办。
地产经理笑着说:“您别开玩笑了,这都什么年代了,谁还看舞狮子呀?”
赵老太太那总是笑眯眯的眼睛一下子睁大,又慢慢耷拉下来,许久没说话。
沉默间,醒狮堂爬满猫爪藤的砖墙外,一辆钢铁怪兽高高地扬起机械臂,轻而易举地推倒了她经常买菜的老墙。
“好,我执下嘢,你听日再嚟过吖(好,我收拾一下,你们明天再来吧)。”
……
昏黄的回忆至此,出现了大片如墨染般的模糊色块,原本矫健的脚步在踩上第五段梅花桩后,变得疲软无力。而更可怕的是,和过度使用乐章的后果一样,颜格整个人的体力在疯狂流失。
他在接纳了狮子头里携带的关于赵家的记忆时,就被强行植入了舞狮者的技巧,从起势奋起,到出洞发威,再到过山、上楼台,能完成的动作越多,颜格看到的赵家记忆就越完整。
但,他还是没能看到赵老太太过世之前到底发生了什么,又是怎么和活偶狮子联系桩一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