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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潮 阿苏聿 3040 字 2022-06-25

周鸣鞘吃了两筷子,没有心情,放下碗,端坐一旁。他垂眼看着面前一桌子菜:“不吃了。愿赌服输,咱们有约在先。现在您抓到我,我没走掉,就和您回家,以后不闹了。”

他说这话时放在膝上的手稍稍一攥,揪住了牛仔裤边,像是想起什么人,但很快又松手。

周念亲抬眼看他:“我要真来送你上路,可没心情请你吃什么断头饭。”

周鸣鞘一愣。

周念亲点烟:“你以前总问我,怎么被抓回去的。”他眯着眼说,“是,我曾经和你一样,我在大哥身边,哪哪都不痛快。老羊上树,想不对付,行李一打,坐火车不告而别。那票是瞎买的,到了陕西。黄土漫天,也不嫌弃,只觉得痛快就够了,然后在小县城里住下来。”

他这时沉默许久,看着橘黄灯火里自己瘦长的黢黑的影子,像是回忆。半晌说:“我在小县城遇见一个人。”他笑了,难得隐约露出一点真正的笑意,“小老板娘,和我差不多大,帮家里看摊。他家做小吃,什么都有,裤带面,肉夹馍,烙饼。便宜,我当时没有钱,经常去。一来二去,就认识了。”

那姑娘长得不算漂亮,圆脸杏眼柳叶眉,真像一只柿子,看一眼,心尖儿甜得春风荡漾,周念亲从小家教太严,没受过这般人间俗世百味快活的锻炼,很不幸地陷了进去。他东躲西藏同时还要打工挣钱,夜里闲下来,累得四肢都不像自己所有,还是要去店里逛一圈,只为混个脸熟,哪怕没钱,也要点一碗胡辣汤。

于是有一天,那姑娘亲自擀了一碗牛肉面,轻轻搁到桌上:“不要你的钱。”她左手握着右手腕,有些羞赧地两只脚来回靠:“我请你的。”

从此认识了。

儿女少年,情烈如火,很快十指相和。他把身世一切尽说与她,她揉着他的发顶说不怕。她家有个弟弟,所以父母对她不好。送弟弟去读书,不送她,还要她挣钱养儿子。于是约定一齐出逃,浪迹天涯。

然而这约定在钱权面前屁都不是。

那时周念亲一个不慎,露了马脚,大哥的人追到小城。他知道再不能在这地方待下去,和情人约定在火车站前集合,坐南下的第一班车。那是一个艳阳天,陕西难得有那么蓝的天色,他坐在门口,从清晨等到晌午,云聚了又散。

最终等到的不是女孩,是大哥。

惩戒很重,一贯的家规。但都没有被背叛这件事痛。大哥告诉她,不过是约她见面,给了她一些钱,所以将你出卖。那时运筹帷幄的新家主坐在椅上,老管家问他,要不要再盯着周念亲,以防他像从前那样,上蹿下跳地捣蛋。

周念亲那时就站在门外,听见大哥回话。

“‘不必,’他是这么说的,‘哀莫大于心死。第一课他上完,付出了足够的代价,以后不会再逃。’”周念亲抽完那根烟,轻描淡写地摁在桌上。

菜已经凉了。

他笑了笑,忽然转口:“所以,那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周鸣鞘一怔,下一秒,觉得身体里有一道电流,鞭子一样顺着脊梁骨狠狠一抽,打在脖子上。他仿佛一下子想明白,向来惜字如金的小叔为何闲极无聊,和他讲这样一个故事。

天那么闷,风扇叶打转的都是热气,蓬蓬地压在人心口,他却无故出了一滴冷汗。这滴汗顺着眉角滑到下巴,简直像一只蚂蚁在爬。他低声说:“是一个……和我一样的人。”

他想要自己镇定,然而却做不到,声音里究竟带上一点打颤般的惧意:“穆阳不可能出卖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