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阳躺在沙发上。没有周鸣鞘,这个地方是他的。他把腿伸长了搭在茶几边,慵懒地眯起眼睛:“没意思。想玩。玩不好吗?”
然而周鸣鞘不会像其他任何人一样劝他读书。他懂他,他说:“好。”
穆阳看了他一眼。
他看周鸣鞘的这一眼,这人正弯腰打开冰箱的冷藏柜。那里放着穆阳的啤酒、汽水瓶、巧克力和糖。周鸣鞘在看见巧克力的瞬间挑了挑眉,朝穆阳瞥来一眼。他不必说自己看见了什么,穆阳很清楚他在想什么。他们之间不知为何像是有天生的默契。
穆阳说:“不可以吗?”他总是在反问周鸣鞘,“我自己赚的钱,奖励自己的。”
“你奖励自己什么?”
穆阳说:“奖励我……又多活了一天。”
周鸣鞘只是顿了顿,看了他一眼,选出两瓶啤酒,一瓶丢给穆阳,一瓶留给自己。他关上冰箱门,“啪”地拉开易拉罐,仰头将冰凉的啤酒倒进喉咙,清爽的凉气将心中的苦闷一扫而净:“你想死?”
“不可以吗?”第三遍了。
周鸣鞘坐在一只巨大的玩偶腿上——这是穆阳看完《重庆森林》后买的。他喜欢电影里,另一个世界的光怪陆离。所以他买一只玩偶。他像梁朝伟一样和没有生命的玩偶说话,蜷缩在它的怀里等待安抚。这样可以把腿蜷缩起来,可以不必和真实世界打交道。
周鸣鞘说:“可以。我也经常这样想。”
穆阳顿了顿。
“我当时想的是,找到我妈,如果她过得好,我和她吃顿饭,我就躲进长白山,不要枪,就一把刀,活到哪天是哪天。把我的血肉喂给熊或者老虎,我就和天地永远在一起。”周鸣鞘又灌了一口酒:“如果她过得不好……我就去挣钱,让她过上好日子。直到她不需要我的那一天。”
他和母亲之间复杂的关系,就像穆阳和穆怀田之间那些沟壑一般,这辈子的孽缘,下辈子才说的请,穆阳听得明白。
穆阳到处摸烟,没摸到,想起来似乎是在火车站门口被老陈没收了。老陈管得太宽,穆怀田都不这么管他。他只好开口:“现在,你去哪找?”
周鸣鞘眯起眼睛:“她没走。”他说,“她一定还在港城。我感觉得到。她不会轻易停在一个地方,她和我一样,是停不下来的人……她如果在港城找到一份工作,说明这里有她的牵挂。我就在这里找,找到她之前,哪也不去。”
穆阳摆弄着打火机:“好。那是你的事。”他故意显得刻薄:“可你住到哪里去呢?他们追你追得那么紧。你靠什么吃饭呢?我猜工地你一个也去不了。”
他说完,躺在沙发上,盖着一件衬衫,回过头来看周鸣鞘。他的头发微长,垂在沙发边。周鸣鞘看着他,忽然把啤酒罐一放,低下头来俯视他的眼睛,鼻尖贴着鼻尖:“你这儿不是有双人床吗……”他声音很低,“你不打算可怜可怜我吗?”
周鸣鞘卖惨的时候真恶心,穆阳想。可惜他很受用。
穆阳故意向后躲,被周鸣鞘抓回眼前。他不明白一个人怎么可以莫名其妙一夜之间生出这么大的控制欲和占有欲,只好无可奈何地摊手:“难道也要我养你吗?”
周鸣鞘说:“我很乖的,什么都会。”
听得穆阳鸡皮疙瘩都起来。他当时怎么没看出来,那个沉默寡言、凶狠像匹小狼的年轻人,放下刀、褪下伪装的外皮,被荷尔蒙冲昏头脑后,会是这个样子?他有些后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