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英到得比他早些,似乎正等得十分无聊,把双臂叠放在桌沿上,叼着一把小巧的银匙往窗外的公园眺望。发现何凌山进门,那把匙子往上翘了翘,尚英露出一个笑容,拍了拍自己身侧的座位,这副样子倒像那个求见了好些天而终于如愿的人是他一样。
他们年纪相仿,相处时倒不必太守规矩,何凌山免去了客套的话,坐下后便问道:“你和温咏棠是怎么回事?”
“就那么回事。”
尚英从嘴里取下那把匙子,用它往西侧的墙壁一指,再点点自己的耳朵。何凌山立时领会了他的暗示,不咸不淡地陈述:“他在家哭了好几天,闹着要见你。”
“难道你打算让我再回去哄他?”说完这一句,尚英往他身边靠近些许,压低音量道:“你今天来找我,就是为了和我谈咏棠?你们的关系什么时候好成那样了。”
这回何凌山没有作答,仅是侧头瞥过来一眼,目光含着一点讥讽。尚英笑道:“就算你说是,我也不会信的。那么,你究竟想谈什么呢?”何凌山也不拐弯抹角,用手指沾了杯子里的凉开水,在桌面上写出“阮令仪”三个字。
淡淡的水痕很快漫开,字迹变得模糊不清,尚英盯着它们看了许久,笑容虽然还挂在脸上,但却没有多少玩笑的意味了。他抬眼看向何凌山,轻声道:“你打探得倒很清楚。谈他也可以,不过我想先知道,你是以哪一种身份提问的。是温家的新主人,还是作为朋友?倘若是前者,那就恕我无可奉告了。”
自从他们相识之后,尚英常常对他提到“朋友”这两个字,何凌山不清楚自己究竟是哪里投了他的眼缘,致使他对这道身份如此执着。然而也正是因为对方这份暧昧不明的态度,才让何凌山觉得他不是那么不可动摇,要是能够说服尚英,接下来的行动必然会顺利许多。他把桌上的水痕抹去,嘲道:“就凭你做的那些事,恐怕我很难把你当成朋友。”
尚英耸耸肩:“那是因为你还不够让我信任,我只做当下最好的那个选择。从前我觉得你和我有相同的境遇……但现在变了。如今的你有退路,我没有,我不能做错任何事,否则要付出代价的就不止是我一个人,我可不能让她受这份罪。”
他说境遇相同,令何凌山颇为不解,明明他们第一次相遇时,自己仅是一个无家可归、备受冷眼的寄居者,与军职在身的岳家七少爷有云泥之别。或许是看出了他的疑问,尚英漫不经心地一笑,道:“你没有体会过那种感觉吗?就算站在父亲跟前,你还是像个透明人一样,无论做多少事,说多少话,他都看不到、听不到。我倒也想通了,何必争那一口气,一辈子就在他身边做个可有可无的儿子。既然他不给我想要的,那我就自己设法去取,就算失败,也比坐以待毙好得多。”
谈起这些时,尚英的语气一如平常,不带半点悲愤怨恨。然而一个人往往愈是表现得平静,愈发说明他已经失望透顶。何凌山终于恍然大悟,尚英曾亲眼看他在宴会上蒙受冤屈,他的父亲却对他不管不顾,对方怀抱的那点好感,多少带着些同病相怜的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