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铭礼做梦都不会忘记,那年三月早春,栅栏街两侧栽种的樱花香气溜窗缝儿飘进茶楼堂内,混杂着杯中未饮尽的普洱余香。十六岁的肖谔衣衫上沾着触目惊心的红色,跌跌撞撞狼狈的闯进他视野,步伐虚浮着,双膝朝地面猛地一跪,径直扑倒在自己脚边。
攥紧裤腿的那只手青筋暴在表层,血与泪和在一起,少年的哭声断断续续,连字都咬不清晰:“救救文祺,方叔叔,救救文祺。”
然而当红蓝警灯照亮遍地污秽的废弃工厂时,文祺消失了。人去楼空,他们只找到几根像是被某种利器割断的麻绳,沾着血,地上的血痕交错着延伸向门口。
在那之后,肖谔生了一场重病,病愈清醒,他扯着肖老爷子的衣袖,胆怯的问:“爷爷,找到文祺了吗?”
从此,少年脸上再无笑意,有的只是满心落寞。他花大量的时间去找去寻去挽救,增添的只有无谓与徒劳。
“我会尽力。”方铭礼收下锦盒,重新拾起那对儿文玩核桃,想了想,问道,“今年还去文家吗?”
“去。”肖谔晃悠着站起身,举手投足间充满了无尽的疲惫,他随意扫一眼玻璃柜里的物件儿,用橙色锦缎包好一枚猛犸牙手镯,以防天寒冻裂,“今儿是小年,该去了。”
方铭礼拍了拍他宽实的肩膀:“走吧,我载你一程。”
“不了。”肖谔仍是眼帘低垂,眼里寻不见一丝光亮,“我散散心。”
同陆小昭交代两句,肖谔迈出木门,撩开挂在正门口厚重的帘子,冷意席卷而来,让他不禁打了个哆嗦。裹着镯子的锦缎捂在手里揣进兜,他将上衣拉链拉至下颚,没走两步,一头青渣盖了一层白,睫毛上也盛着少许雪粒。
茶楼边那两棵樱花树光秃秃的,未到花季,实在没什么看头。肖谔在心里踌躇良久,还是忍不住投过去视线,眼前的画面瞬间倒错回某年早春的旖旎光景,文祺嘴角挂两枚精小的酒窝,穿着红袄,伸长手臂努力去够他的脖颈。
口中呢喃着:“小肖哥哥,要抱抱。”
肖谔将人抱起,文祺又撑住他的肩膀,后背挺直去摘开在枝头的樱花花瓣。
那时候,胡同里的大爷大妈总笑话文祺,明明是个男儿身,该是同性相斥,却偏要粘着肖谔寸步不离,于是笑着打趣:“文祺呀,长大了嫁给你小肖哥哥好不好啊?”
“好!”文祺一双清澈炯亮的大眼睛始终盯着肖谔看,而后抬脚搂住他的细腰,红扑扑的脸蛋蹭在他胸口,“说定了!”
“说定了。”肖谔瞳孔涣散的念出这样一句,画面重回天地间白皑一片的雪景,他苦涩的笑两声,握紧手里的东西,像是想要抓出一点微不足道的心安来。
大学勉强混了个本科,毕业半年多,日子过的浑浑噩噩,天数小时哪怕是半刻分秒,对于肖谔来说,不过是让虚妄变得更加无度,根本等不来丁点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