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在哪,办理证件都是一件让人头疼的事情。互相推诿的部门,相互索要证明文件,哪怕是海军大将想要办理离职证明也要挠挠额头,苦恼一下如何证明自己曾在过去几十年担任过海军大将一职,这个尽人皆知的事情。
所有的事情都需要证明,身份和精力,最后也不过就是不同人为他开出来的证言,几页清晰节俭的数据,和几个不同人留下的签名红章。
他在海军的几十年,到了今日,剩下的似乎也就这么几张纸而已。也只有这几张纸,可以证明他曾经在海军的数十年岁月。
好的大将,是的大将。
他们仍然这么唤他,哪怕他们过去还要求他证明自己的身份,以方便现在为他开出未来的离职证明。
还差一步了,库赞烦躁地安慰自己,还差一步他马上就能离开马林梵多,离开这个无聊的,热闹的、紧张的、他向过往,憎恶过,待了数十年的地方。
财务的海军文员很有幽默感地跟他开个一个小小的玩笑,让他去找元帅(现在的那个)盖章。
海军文员的表情告诉库赞他们也知道自己的要求有点尴尬,但规矩就是规矩。库赞在财务办公室坐了很久,还是没有直接去找他们的顶头上司,他曾经的手下要求绕过这道会让所有人觉得尴尬的程序。
新元帅很忙,他要看很多文件,签很多字,打很多电话虫,见很多人。
他闻到熔岩的硫磺味道,充斥着整间楼道,本就是霸道的男人,职位一上升,似乎更加的肆无忌惮。他感觉的空中的热量,他的脚步声似乎也融化在这炙热的天气里。
他听见:滴滴答答……元帅……大将……电话虫的声音……断断续续……雪茄的烟丝在不断炸裂……萨卡斯基让人恼火的声音……正义……新政府……王下七武海——她的声音……恭喜了……马上就到马林梵多……
他以为自己早忘了,可实际上他还是记得那么清楚。
萨卡斯基看见了出现在门口的男人,电话虫另一边女人没有看见。女人的声音回荡在萨卡斯基和库赞,这赤色与青色之间。
“总之。”她不容拒绝地通知,“我马上就到马林梵多了。”
沉默,蔓延着。
“拿来吧。”萨卡斯基沉声说。
库赞把那份需要签名的文件放在桌子上,滑过去。
强壮的元帅在这个马林梵多最炎热的日子里也穿着高领的黑衣,熔岩人的汗水还没来得及从额角流淌下来就蒸发在空气中。
库赞的目光从对方胸口前快速划过。
这件事和他没关系,但他奇怪的,感到了歉意和恼火。芙蕾雅的事情或许都有一半他的责任,哪怕这是他自己感觉良好,一种大男人式的自我认知失衡,他总觉得自己还是她的男朋友。尽管他们已经互相仇视有段时间了。
她本不至于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如果她当年跟他一起走,如果她一起来到马林梵多,如果……
没有如果。
萨卡斯基很快将文件签好,库赞再没有别的事情,他准备离开,滚烫的声音叫住他。
“你准备去哪?”
他准备去哪?不知道,走走停停,到处流浪。在来到马林梵多之前,他过得就是这样的日子,在离开这里之后,无非也就是这样的日子。
萨卡斯基对他有其他安排。
库赞觉得很好笑,他们几天前还打的你死我活,互相不肯退让。可或许权力真的会让人膨胀,他只当了两天大将,就来指挥自己了。
在午饭之前,他终于把一切文件都准备好,往文员那里一交,他几天的心血换来一个小本本和一个徽章,就这样,他不再是海军了。
回到家里。骆驼和两只鸡明明差不多都是一个物种,却怎么也相处不好,会武装色的两只霸道公鸡追着骆驼到处跑。可怜兮兮的加拉戈帕斯企鹅躲在一个公鸡追不到的高处,瑟瑟发抖。
库赞把骆驼救下来,两只鸡咯咯哒地走回窝里。
他在马林梵多住了许多年,收拾出来的行礼却并不多。
骆驼抱着包,库赞一件一件往里扔。男人不需要多少衣物,两套换洗的衣服就足够。
几十年积累下来的钱不算少,但贵重物品他从没买过多少,最后只有一张薄薄的工资卡,一点地方也不会占。
觉得连一个背包都占不满有点太过分了,库赞又在家里翻找了一阵。
那两个灰扑扑的盒子是在柜子最深处找到的。
他吹开表面的灰,已经变色的红色的盒子显露出本来的颜色。他刚升上中将时花了自己所有的工资才买下这一套祖母绿的首饰。打开盒子,钻石仍然在阳光下闪烁着夸张的光芒,设计上过为夸张的首饰,店员害怕卖不出还给他打了折。尽管揶揄不过就是经过切割的石头嘛凭什么买这么贵,但他还是买了。
年轻人明知愚蠢,还是义无反顾地犯蠢。他天真自信地以为自己是不一样的,他能成为所有庸俗故事里那个最特别的一个,可最后年轻人的故事还是流于俗套。
雷利留不住她,他也留不住她,没有人能留住她。
曾经能搏她一笑的礼物,现在在她成山的仓库里,连一句“廉价”恐怕也显得过于贵重了。
自行车就停在港口,带着两只不安分的鸡,他在没人发现的时候离开了马林梵多。他离开的姿势太随意,看见他走的海军直到半个小时后才反应过来:啊……海军的大将青雉是真的离开了。
芙蕾雅的船在一个小时后靠在港口。
她急急忙忙冲下来,海军中将来接她,被她一把推开。
她不需要什么引路人,不需要海军,不需要那些唠唠叨叨的家伙。
她冲的太快,走错了两次岔路,最后直接翻过那面有些年头的高墙。
她翻过窗户,越进那间在她心里伫立多年得可恶房子。
“库赞!”
她的声音回荡在空荡荡的房子里。
他走的太急,一地零散的碎物,空荡的家具上还残留着男人十几年不变的体温和他惯常用的肥皂香气。
一个人几十年的生活,所剩下的就是这点东西。
灰扑扑的首饰盒放在桌子,闪烁着光辉的首饰就这么暴露在荒废的空气里。
芙蕾雅一把抓起来,朝墙上掷去,大小不一的钻石断了线,叮叮当当地掉到地上,变成一地滚珠,再看不见他们过去漂亮的样子。
他的自行车不会走的太快,沿着那道还没来得及融化的冰道,布里希加曼第一次感受到自己主人的狂逼滥催。
宾馆的名字很奇怪,叫“小色斯灵尼尔”。十年前他在这里预定过房间,他很清晰得记得当时这里还不叫这个名字。
大厅在十年间翻修了不止一次,大理石地板光可鉴人,色斯灵尼尔式的独特家具样式让人恍惚间会觉得迷糊,自己到底在哪。
金色涂漆的画框里,黑色斑点的白色裘皮笔直地从红发女暴君的肩膀滑落,高跟鞋踩着一个男人的膝盖。
一个男孩一直在偷偷瞥着那副巨大的画像,面色晕红。
库赞偏过头,连余光也不愿意给那副画像。但他已经见过太多了,大海上的男人渴望着一切女人,那个闪烁着光芒,世界上最性感的女子几乎会措不及防地出现在一切地方。
扑克上、香烟盒上、广告画上、食品盒子上。
他的回忆被那些叁流庸俗画作玷污着,被整个世界扭曲着。
宾馆的一切都翻新了,却没有来得及翻新一下浴室的水龙头。还和十年前一样,库赞的花洒能拧出什么温度的水,全看隔壁的客户在往那边拧水龙头。
他吃过早饭,走到大厅问前台是否有这座岛的客船时间表。
他不知道去哪,决定跟着最近一艘出海的船随机走走。
一个老人正在不厌其烦地纠正他孙子的不良习惯,妇人不断地咳嗽,中年男子自我吹捧的话语不知道为何如此刺耳。两个女孩叽叽喳喳的聊着八卦,芙蕾雅的名字不断被那两个年轻的声音提起。
芙蕾雅……香克斯……芙蕾雅……罗西南迪……芙蕾雅……芙蕾雅
正门被推开,在空中不断旋转,发出咻咻的声音。
——请给我开一间房。
女人趴在他身边对前台说。
没人想到刚刚还在谈论的大人物会突然出现,她确实也和画作上经过画家之手装扮后长得不太一样,没人认出她来。
她的声音和电话虫里听起来也不尽相同,或许是他的错觉,和十年间渐渐成熟的声音好像都不一样。
她微微颤抖的声音,挑起雀跃的尾音的小习惯和轻轻炸开的爆破音,更像是他记忆里,那个野生的小精灵所拥有的甜美嗓音。
她变了不少,他早已知晓,但奇怪的,好像今日离开海军之后,才仔细看清楚他过去的爱人。曾经的十几年时光都被突兀地剪去,过去与现在的时光被女人的声音缝合起来,他好像只是中途离开了一趟,再走回来,他的爱人仍然带着她的宽沿漂亮帽子,带着笑吟吟的表情,在海边等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