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说潘莺回到家里,天已全黑,堂屋里还亮着灯,她心一紧,连忙迈槛进房,顿时呆住了。
燕十三背着巧姐儿正绕屋走来走去,猛得看见她,倏得涨红脸。
潘莺上前接过小妹,眼角还起着泪,似感觉到了,迷迷糊糊抱住她的颈子,叫声阿姐又睡熟。
燕十三跟在她身侧,认真地解释:“你这小妹总哭,眼睛都肿啦,哄不住,非要我背着才肯睡!”
真是个磨人的小妖精。
潘莺回首深深地看他。
“做什么?”燕十三后退两步,有些害怕她这样。
“燕少侠。”潘莺发自内心地:“我得感谢你,如今阿弟遭逢大难,你一直不离不弃,且替我照顾巧姐儿,日后若有需我相帮之处,定当竭尽全力。”
这正是:人情相见不如初,多少贤良在困途。
锦上添花天下易,雪中送炭世间难。
生活无论缺谁总还要过下去,潘莺或守在家里等候,或四处打探消息,其心底所受煎熬自不言而喻。
且说这日,才寅时,她便醒了,翻来覆去睡不着,听得街上有板车轱辘从青石路上碾过,是收夜香(收粪便)的声音。
她索性披衣而起,拎起马桶撩着裙摆小心下楼,抽了木闩开门半扇,落了整夜的雨,黎明的天色新鲜而生冷,空气里飘散着一股子臭味儿。
把马桶递给伕子,又进屋提出一个来,那伕子是个白脸皮的年轻人,麻利地拎起倒进大桶内,再还给她,笑了笑,却不会说话,天生的哑子。
她看见过夜回来的娼妇乘着轿子,一只滚圆胳臂搭在轿窗外,有气无力地垂着。
那轿子才消失在街尽头烟青色里,又有一四人抬官轿步履匆匆的过,赶着上朝去。
略站了会儿,方拎起马桶进院洗刷干净,拿过铜镜揽照,面庞有些憔悴了,天时还早,去灶房里量米煮粥,扔了把红皮枣子。又添把柴烧热一锅水,倒进木盆里,关紧灶门解衣洗个澡,拿出在扬州时买的木榍香露洗发,顺着发丝流下来入了眼睛,她捧起水清目,不知怎地泪水就淌下来,淌得止不住。直到满灶间都溢满枣子的甜香味儿,她才把脸擦拭干净,水也凉得肌肤直起鸡皮疙瘩。换了身衣裳,把发拢在脑后等着水干。
择了把香椿,打四只鸡蛋,油盐炒了一盘香椿蛋,再拿筷子从坛里挟出一颗酸萝卜、几根长豇豆、一块嫩生姜,切切剁剁一碟子。
这才打开灶门,天清亮起来,燕十三在练剑,她看了会儿,给他打盆洗脸水,听得巧姐儿在楼上哭了,连忙撩裙跑进堂屋蹭蹭地上楼板。
“爱哭鬼!”燕十三的剑被一缕阳光染得闪闪发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