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刻,沈愔凭空生出某种十分微妙的感觉,仿佛有温水流淌而过,那些错综复杂的案情、扑朔迷离的人心、迄今只露出冰山一角的神秘组织,以及不知身份的内鬼,全都被严丝合缝地掩盖在温润的水波下。
他深深吸了口气,从听说葛长春被人投毒后就一直绷紧的那根弦,终于在窗口透出的昏黄灯光里无声松弛下来。
夏怀真果然已经睡了,不过不是在她自己的卧室里,而是以一个艰难的姿势侧卧在沙发上——很显然,这姑娘原本没打算睡着,只是实在抵挡不住生物钟的召唤,这才心不甘情不愿地投入梦乡。
她披散着长发,几绺发丝海藻似的垂落地板,露出巴掌大的banbian小脸。那柔和的眉眼轮廓洞穿了经年的光阴,层次分明地倒映在沈愔瞳孔里,短兵相接的瞬间已经卷起一场轰轰烈烈的大火,将所有的冷漠、森寒和顾虑重重的猜疑烧得分崩离析。
沈愔微微叹了口气,低俯下身,捡起委落地板的毯子,小心翼翼地盖在夏怀真身上。
他已经尽量放轻手脚,然而夏怀真还是抽搐了下。刹那间,沈愔以为自己吵醒了她,酝酿了满腔柔情蜜意的歉疚,谁知没等他把铜墙铁壁似的心防撕开一条口子,夏怀真突然皱起眉头,手脚不安地缩成一团。
沈愔先是一愣,不过很快,他反应过来,夏怀真是被梦魇住了。
上了年纪的老人有种说法,被梦魇住的人不能立刻叫醒,否则会惊散魂魄。不过沈支队作为一名恪尽职守的人民警察,对鬼神之说从来嗤之以鼻。眼看夏怀真脸色苍白,冷汗顺着额角滚滚淌落,他忍不住拍了拍这女孩后背,轻声唤道:“怀真?怀真?”
夏怀真应声睁眼,但不是被他唤醒的,那一刻,她身体僵直,肌肉绷紧成一团石头,眼睛里的光完全涣散开,真的像具丢了魂的行尸走肉。
沈愔吓了一跳,一口气晃晃悠悠地吊在嗓子眼。他胆战心惊地伸出一只手,在夏怀真眼前晃了晃:“怎么,做噩梦了吗?还认得我吗?”
夏怀真呆怔半晌,不知过了多久,茫然的瞳孔机械转动了下,缓缓定格在沈愔脸上。
沈愔的语气越发轻柔:“怀真?”
夏怀真盯着他瞧了片刻,像是艰难地认出了沈愔,睫毛微微一眨,仿佛有一只看不见的手悬在头顶,将濒临消散的魂魄挨个塞回去,涣散的视线终于凝聚了。
她张了张嘴,却发现嗓子哑得厉害,只得干咳两声:“你,咳咳……什么时候回来的?”
沈愔断了片的半口气这才续上摊。
他用手背在夏怀真额头上贴了下,摸到满把冰凉的汗水,不由又是诧异又是心疼:“梦到什么了?出了这么多汗!”
如果是一个礼拜前,夏怀真一定把牙关咬得死死的,宁可被如影随形的噩梦折腾得死去活来,也绝不对“沈警官”吐露只字片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