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愔搅拌调料的手不易察觉地一顿。
“这姑娘为了给她母亲治病,把自己这些年奖学金的积蓄全拿出来,末了还是不够,只能借了高利贷。可惜她母亲身体一向不好,拖了小半年,终于撒手人寰,留下一个孤苦无依的女儿和一笔天文数字的高利贷。”丁绍伟叹了口气,“郭莉被地下钱庄的打手骚扰了大半个月,实在忍无可忍,只能卖了住了十几年的老房子,又去KTV打工还债。”
沈愔咬了一口鲜香四溢的玉米肠,沉默不语。
“沈队,我有时候觉得命运这玩意儿挺操蛋的,”丁绍伟往嘴里赛了一口小鸡蘑菇味的泡面,鼓着两个腮帮子,眉目间压着一段风吹不散的阴霾,“那么艰难的环境,这姑娘还能凭自己的本事考上东大,是得有多优秀?想我当年可是擦着投档分数线的边进了警校,差一点就被倒进社会这口大洪炉里炼成人渣。”
沈愔浓密乌黑的睫毛轻轻闪烁,小口小口的咬着玉米肠。
“这么优秀一姑娘,眼看能熬出头——凭她东大的文凭,哪家公司不抢着要?等工作一两年后,她大可以把患病的母亲接到西山市,母女俩从此安稳度日,凭什么一场飞来横祸,就把她对未来所有的规划和希望都砸得粉碎?凭什么好端端的姑娘,落得个这么一个下场?凭什么一个不知从哪来的凶徒,就能把她往后几十年的人生一把掐断?”
丁绍伟端起面碗,将汤汁一口灌了个干净,末了一抹嘴:“行吧,我知道说这些没用,要是所有人都清白无辜,这世上没有不义没有罪恶,还要咱们这些警察干什么吃?我就随口说说,你听完就算,不用往心里去。”
沈愔琢磨片刻,自觉所有的话都被丁绍伟说完了,连个标点符号也没剩下,只好板着一张高深莫测的老干部脸,低头默默吃面。
一顿泡面卤蛋加香肠的晚饭刚吃到半拉,支队长办公室的门忽然被推开。第一天报到就被迫加班的许舒荣从门缝里探进半个脑袋,小声道:“沈队,丁哥,那姓顾的已经逮回来了,现在就在审讯室里。”
沈愔和丁绍伟对视一眼,随手将还剩大半的塑料面碗丢进垃圾箱:“走吧。”
市局审讯室。
隔着一堵单面玻璃,沈愔背手打量着审讯桌后的男人,他看上去甚至比照片上还要年轻,因为照片上的男人似乎有一点镜头恐惧症,表情十分僵硬,眼角和嘴唇抻得很紧,泛起几缕细细的纹路。
但是审讯室里的男人是放松的,姿势十分舒展。可能是刚从某个会场赶来的,他穿着一身熨烫平整的深蓝色条纹西装,铸铜雕花的袖扣扣得整齐,领口露出一截银灰色的领带,腰板笔直的坐在那儿,仿佛古文中“萧萧肃肃,爽朗清举”的字句轰然落入现实。
反正光凭第一眼的印象,丁绍伟打死也没法将眼前这个男人和谋杀案的嫌犯联系起来。
“是一场硬仗啊,”他一边在心里摇头晃脑的感慨,一边拉开椅子,在顾琢对面坐下,“姓名?单位?”
顾琢撩起眼皮,不动声色的打量了他一眼。就在丁绍伟等得有点不耐烦,打算拍着桌子给他一个下马威时,他忽然笑了笑,说:“顾琢,东海大学文学系教授。”
“多大年纪?”
“四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