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正失控的时间大约只有不到十秒钟,但那短短的十秒确是永世难忘的,她记得自己因为恐惧紧抓着他的手臂,但却没有叫,一声都没有,就跟那一次她目睹他中枪一样。大约真正害怕的人就是这样的,叫喊已被遗忘的,全世界都静了音,发不出一点声响。
那一秒,漫长得像一生。直到陈效轻他拍她的手背,对她说:“没事了,有我在这里,我们没事了……”
她睁开眼睛,惊魂未定,既想揍他,因为他竟骗她,说开飞机就跟骑自行车一样容易,把她置身于这样的境地,又想抱紧他,因为无论如何,他们都还活着,结果却什么都没有做,他们还在天上,她不敢动他,只是怔怔看着他对自己笑。在他的身后,透过飞机舷窗望出去,仍旧是那个广袤的蓝色世界,一点变化都无,却又似乎更加明净如新了。
事后,他们回航,并没飞多久就已经到了起飞的那个机场。降落之后,林薇在机场的小黑板上看到当天的天气预报,晴,阳光很好,但风速有五级,海上的风可能更大,所以他们才能随处看见涌起的高浪,浪尖迸出白色的水花,宛若细致的花边朝沙滩翻滚而去,在种天气条件下,即使是老手,也难免把飞机开的晃晃悠悠,陈效让她接手操控,实在是最疯狂的举动,而她还真听他的这么做了,大约也不比他正常多少。
晚上,他们还是在海滨过夜,租来的那座房子根本没有锁,面对海滩的门一直敞开着,彻夜都能听到海浪扑打沙滩的声响,她听着那声音入睡,又听着同样的声音醒过来。林薇以为自己会做噩梦,重演坠机的那一幕。而且,在梦里,他们会从几千米的高空落下,撞击海面,摔断得粉身碎骨。飞机的油箱还是半满的,大约还会起火,他们都会死,不可能幸免。
但实际上,那一夜,她睡得格外的好。许多年了,她不曾有过那样深沉的睡眠,半夜也没有莫名其妙的醒过来,睁开眼睛,天已经大亮了。晨风吹起白色的纱帘,外面便是海滩,空气中弥漫着海水的腥咸和一种陌生的蜜糖般的花香。一切都让她感觉很好,那是一种妥妥贴贴的宁静的好,使她突然有了兴致,趁着陈效在厨房做早餐的功夫,换了泳衣,溜出去游泳。
海水很冷,浪也不小,她却还是不顾一切的往前游,游了一阵,感觉到手脚都是飘的,才想起来自己什么都没吃过,肚里空空,一点力气都使不上。愈是深入,海愈加显得波澜不惊,浪的力道反倒是大得多,每一次扑向她都可能是灭顶之灾。她突然就放手了,就像在天上的事后一样。她放任自己在那里,直到有人追上来,将她拉回去。
“你个疯子……”陈效喘着气骂她。
“彼此彼此。”她挑衅的笑着,骂回去。
回到海滩,她已经精疲力尽,只是任由他抱着她。他带她回去,扒掉她身上的比基尼,打开莲蓬头冲掉留在她皮肤上的海水和沙粒。大约是因为冷,她紧紧贴着他。没事了,他在这里,没事了,她对自己说。两个人的皮肤都是凉的,隐隐却又透出那么一点热来,而她就是寻着那一点热,不肯离去。
离开迈阿密之后很久,林薇还是清楚的记得飞机在自己手里失控时的感觉,有那么短短的一瞬,她放弃了生还的希望,也终于放开了一切,包括好的,坏的,实在的,虚无的,只是任由引力带着自己下落,下落,再下落。 还有,投身于高过头顶的海浪的感觉,也是相似的。曾几何时,她根本不能理解那些玩极限运动的人,觉得就是没事儿作死,直到这一天才算是有点明白了。但她到底还是个市侩的人,这种疯发过一次两次的,也就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