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如她从汇丰外汇科的陈年账册里抽出来的那两页故纸,上面记录着 1908 年的大额交易,那传说中的六十万两白银,被转去了横滨正金银行。
再比如程佩青的那段回忆,她始终记得清清楚楚,楼小琼说自己问过叶少钧,你已经那么有钱了,为什么还要做这些事
从前朝王爷手里骗到钱,对他这样的人来说也许一点都不难,但想要把这个数量级的银两转出去,再洗干净,却不是那么容易的。这或许就是他有了那么多钱,却还是要在 1912 年伪造中华银行军用票的原因。
但现在却又不同了。以一国之力复制,造出最完美的法币,甚至还有美元,也许就足够成为他做这件事的理由。
正如那一句,因为别人做不到,只有我可以。
夕阳正在路的尽头落下去,钟欣愉隔窗望着那个炽红的点,瞳孔微缩,甚至将自己代入到那个角色里想像,如果易地而处,是否能够抵御这样的诱惑
轿车已经开到虹口北四川路上,路两边的门面房子现在几乎都成了日本人经营的商铺,楼上也大都是日本会社的办公地,日文招牌林立,已经是名副其实的“日人街”了。
林翼带她去看新租在此地的公事房,是专为钨砂生意注册的贸易公司,与许亚明合股。
汽车停在门口,两人下车,搭电梯上去。走出来便看见一个宽绰的大房间,雇了女秘书,账房,跑街先生。打字机与电话铃声此起彼伏地响着,的确就像是个寻常做买卖的地方。
只是进门正对着的那面墙上挂着一副天皇画像,阔边丝绒衬里的镜框,十分华丽。
正好有过来谈生意的日本人,从会议室里出来,临走还要对着画像立定行礼,先是九十度的一鞠躬,而后退三步,再一鞠躬。
等到那几位客人离开,林翼遣走了职员,公事房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他关上门,问钟欣愉:“怎么样”
她说:“有点过了。”
他低头笑,伸手摘下那个镜框,拆开来,从后面抽出另一张照片。是常兴从前演猴儿戏的剧照,画了脸,手搭凉棚,单腿金鸡独立,就这么一个亮相,双眼目光炯炯。
钟欣愉竟也笑出来,说:“有意思么”
“是常兴弄的,我今天来,就是为了拿走这个。”林翼解释,把剧照折起,放进西装口袋里,再把那个相框重新装好,挂回原处。
他是明白的,以后的每一步,都像那些颜色,一丝丝错都不可以有。
天继续黑下去,房间里没有开灯。他们站在窗前,看着外面的街景,璀黄的光亮起来,红绿霓虹闪烁,在夜幕中映出各种日文字符。
“要是你事先知道中行别业的行动,会告诉沈小姐吗”林翼忽然问,指间夹了烟,却一直没有点燃。
钟欣愉沉默。
林翼继续道:“如果她是被拘禁的职员之一,你会想办法去救她吗”
钟欣愉仍旧沉默。她只是在心里自问,而后自答。要是事先知道 76 号针对中行别业的行动,她应该会去通知欧师傅,但会不会有用,她已经不抱太多的希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