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弹出来了,叮一声落到搪瓷盘里。
他扬脸,大口喘着气,嘴唇白得发蓝,眼睛却一直看着她。她也是。
从诊所出来,她给他在杨树浦一个叫德怀里的地方找了个房子。每天晚上去看他,从弄堂口的点心店里买吃的带进去。
像是又回到了小时候,她捧着个蓝边瓷碗,钻进一间斗室,坐在床边看着他问:“还疼吗今天有没有觉得比昨天好一点”
却又和小时候不一样,他翻身过来,伸出手搂住她,拉她在自己身边躺下。
那还是冬天,房间里很冷,只有彼此肌肤微温。他们贴近,浅浅地亲吻。不记得是谁先伸手进衣服里碰到对方的身体,只觉从来不曾有过的触感在皮肤上扩散,席卷到全身。两个人好像都想起了那一天在诊所里感觉,略带粘稠的潮湿,发烧般的体温。他紧扣了牙齿,控制着自己的呼吸,急切地想要换一个姿势,却又牵扯到伤口,痛得轻嘶出声。她笑出来。他又去吻她,不许她再笑,这一次不再温柔,手握她的手外面,只几次她就领会了,往下的时候紧一点,往上的时候稍稍放松。
最后,他埋头在她颈侧轻叹出来:“早晚死在你手上……”
她却又笑了,说:“你记住这句话,只许死在我手上。”而后放空了眼神,看着窗外没有星光的寂寂的夜空。
躲了两个礼拜,他好起来。格雷格来劝,说:“你看到了吧,你不能跟蓝皮谈条件的。”
林翼只是笑,反问:“谈了就要死你以为我想活啊”
她听着,看着他,不知道为什么,竟感觉他真的是这样想的。
也许是那边也看到了他的价值,终于松了口,约好在浦东空洋栈见面。
那天晚上,菲亚特开到太平码头。林翼看了常兴一眼,而后开门下车,独自穿过江边的仓栈,朝栈桥走过去。
直到这时,常兴才回头对她说:“除掉已经存银行的那一些,剩下的钱都放在五福弄的阁楼里了。”
“你现在跟我说这个做什么”她问,眼睛望着窗外。码头上的路灯特别的高,投下一团团的光晕。林翼走进一个,又隐入黑暗,再走进另一个,身后拖着长长的影子。
“是阿哥叫我告诉你的,”常兴回答,“要是他回不来……”
“那你呢”她打断他问,转头就看见他紧了紧裤腰,也准备下车。
并没有理所应当的恐惧或者感动,她甚至觉得有些好笑,原来这两人都商量好了。但她自然不会让常兴给安排了,当即推开车门。
“阿哥跟我讲好了的……”常兴过来拦住她,不让她跟着。
她挣脱,只把那句话还给他:“钱除掉已经存银行的那一些,剩下的都放在五福弄的阁楼里了。你要是怕,现在就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