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去一看,公事房内的沙发上坐着一名西装男子,四十多岁的样子,戴一副圆眼镜,平实而斯文。
“你,就是钟欣愉”他站起来,看着她问。
“是。”欣愉点点头,不记得在哪里见过这个人。
男人又开口,说:“我找人事科看过你的履历,你父亲叫钟庆年。”
“是。”欣愉又点点头,脑中已是那个久远的画面,八周岁生日之前的那一天,她跟着父亲走到跑马厅附近的一个邮筒旁边,寄出一封信。
“我不知道他有没有对你提起过我……”男人还是看着她,话说得很慢,也很清楚。
“您是……”她其实已经知道那个名字,就写在信封上面。
“我是……”他停了停,像是斟酌着一种恰当的说法,“你父亲的朋友,我叫程佩青。”
第42章 保温箱
1912 年 6 月 3 日的凌晨,楼小琼被送进了老靶子路上的维多利亚医院。
这也许是叶少钧犯下的唯一一个错误,他没想到这个女人竟然还能活下来。
大夫来看过,说是她肚子上叫人捅了一刀,也是捅得巧,如果不是怀过孩子,五脏六腑都移了位置,一定就是死了。
在场的所有人都狼狈到了极致,淋了雨,浑身泥汗,却也松了口气。因为至少线索还没全断,回去之后可以跟上面有个交代。巡捕房里如此,中华银行也一样。
大人给推进手术室,才有人想到小的。这时候还被包裹在程佩青脱下来的亚麻外套里,由他抱在手上。更准确地说,那个动作并不是抱,而是拿。它那么小,那么轻,几乎感觉不到体温。但他每次怀疑它已经死了,用手指轻触它的胸口,却还是能感觉到那里面一下一下的搏动。
直到此刻,总算有个护士接手过去,替它扎了脐带,身上擦洗干净,再用一块大纱布整个儿包起来。
护士一边弄一边唏嘘:“这是才刚七个月吧肺都没长好,喘气都费劲,胸口摸起来这么冷,怕是挨不到天亮,我们这里可收不了。”
的确,这只是一爿小医院,四五个医生,十来个护士,专门给华捕和收押的犯人看病。伤科是专长,从来没收治过婴儿。
“那这孩子怎么办”程佩青下意识地问。
巡捕们却是见怪不怪,说平时在街上巡逻,经常会发现弃婴,接下来的做法有个既定的流程——先报告到值班巡长那里,巡长在无线电里喊一喊,然后便有个包打听过去调查。但丢孩子的人总是找不到的,最后还是得挂电话到工部局卫生救济处,由那里派人过来把孩子收走。活的送育婴堂,死的集中在一起,埋到一个无名冢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