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样,一年又过去了。
升入初二年级的那个秋天,欣愉在报纸上读到赛马的消息,旁边配着黑白的照片,是跑马厅总会新落成的大楼。
却是知微拿给杰米看,开口对他说:“你带我去跑马厅吧。”
欣愉不知道杰米会怎么回答。那是个上海人都知道赌窟,这种要求似乎不应该从教会孤儿的嘴里说出来。
但杰米却笑了,连带昏沉沉的眼睛都亮起来,看着她们说:“我们去跑马厅吧!”
有比赛的日子,那里是全城最热闹的地方。赛道上竖着巨大的广告牌,上面写着“怡和啤酒,好运相随”。穿白褂的跑票员在人群中往来穿梭,看台上的观众操着各种语言,南腔北调地喧哗着。
还有电喇叭里解说员的播报,用非人的语速高喊:“赛马已经冲出了围栏!‘撒哈拉’起步不理想,落后‘血舞’三四个身位,被远远地甩开!‘科罗拉多之虹’冲上来了,正一码一码地缩短与前马之间的距离……”
哪怕听不清,也叫人血脉偾张。接近终点,进入直道冲刺,解说员又拖长了尾音,观众也跟着面红耳赤地呼喊,脖颈上青筋突爆。
喧嚣声直贯入耳,欣愉却恍若未闻,只是朝着东南方向眺望。
五年过去了,她终于回到这里。但坟山路的弄堂房子已经被推平,变成了一块开阔的三角地,造起一座装饰性的高塔和一家西医院,连路名都改了,叫跑马厅路。
来的时候,杰米的汽车经过西街,她们发现就连齐先生的苏裱铺子也不在原来的地方了。
群马冲线的那一刻,知微将手中的马票撕碎抛向空中,任由碎片飘摇落下,就像周围的赌徒一样。
一切都已经丢失了,连同那一天买的马也没有赢。
以后怎么办欣愉问。
知微沉默,她也不知道。
但日子却还在继续,各种新的记忆层层叠叠地覆盖上来,就像逼迫着她们去遗忘。
欣愉在女校拿到很好的分数,被先生看重,朋友却是没有的。
只有艾文,算是她的伙伴。美童公学里的男孩子流行考“绅士 C”,读书太用功,反而不体面。艾文腼腆,戴眼镜,是他们中间的异类。学校放假,人家都在溜冰打网球的时候,他窝在杰米的书房里看书,听欣愉读报纸。
后来又开始跟她学讲中国话,甚至还有用人们说的洋泾浜英语,can do,no can do,I no savvy,Talkee me,是那个时候他们玩不腻的游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