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别看他这样,其实很凶的,”常兴继续跟她闲扯,凑近了压低声音说小话,“简直像老早戏班子里的教头,一个不满意就拿琴弓抽人家小腿。但女演员都还蛮喜欢他的,大概因为他从来不会对她们动手动脚。”
钟欣愉听得笑起来,也明白那言下之意——不像格雷格。
两人正说着话,后门开了。她朝那边望过去,见是林翼走进来。逆着光,被勾出一个剪影,辨不清面目。直到关上门走近了,才看清他的脸,眉目间有些疲惫,身上穿着粗花呢三件头西装,讲究,却又比前几次见面糙了一些,像帮派里的匪徒,文雅却又危险的那一种。
他走过来,把手里拎着的一只黑布袋顿在她面前的大理石桌面上。看不见里面装的是什么,但她认得出那轮廓和质感,是一卷一卷的钞票。
“就是今天晚上,虹口大桥大楼门口。”他果然这样对她说。
那是日本宪兵队的司令部和拘留所。钟欣愉立刻就明白了,第一个条件已经达成,格雷格要被放出来了。
“Greg”舒拉离得不远,也听见了。
“你去吗”林翼问她,玩笑似地。
舒拉两眼仍旧盯着台上排练的女演员,头也不回地跟他讲上海话:“去死。”
林翼笑笑,转而又问钟欣愉:“你呢”
“我去。”钟欣愉点头。
他沉默地看着她,而后也点点头,说:“好。”
反倒是常兴有些错愕,看看林翼,又看看钟欣愉,说:“阿哥,那种地方,我们两个去就好了吧……”
但林翼和钟欣愉都没有理会他。
夜幕降下之后,他们出发去虹口。
常兴开车,林翼和钟欣愉坐在后排位子上。
也许是为了舒缓紧张,常兴的话比平常更多,说的都是从前的事情,比如他初初认得格雷格,讲不来他的名字,当面喊他“喂”或者“哎”,背后叫他“狗二哥”。人家说格雷格是“上海齐格飞”,到他嘴里也变了味道,用山东快板儿书的调子唱:芝加哥有个齐格飞,咱上海滩有位狗二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