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的冬天湿冷,他高高挽了袖子,大半条胳膊浸在水里,手指冻红了,简直像是要肿起来。
隔天下午,又见着欣愉和知微,是她们散学路上绕过来看他。
欣愉给他药膏,关照他手冷的时候千万不要马上碰热水,这样最容易生冻疮,遇冷就痛,热了又痒得不行,还会破皮。
林翼倒无所谓,说:“这算什么呀做学徒可比戏班子里舒服多了。”
口气是不屑的口气,说的却是实话。
这时候的他已经穿上了齐先生店里的白罩衫。不光是人样子变了,还有脏话和切口。他知道钟庆年不喜欢,只要被纠正一次,就暗暗注意着,渐渐全都改了。
有时候也是他存心去找她们,做完晨间洒扫,拿着柄扫帚转悠到坟山路弄堂口。
那里有个早点摊,煮沸的豆浆蒸腾着热气,大饼才刚出炉,油条在锅里胀大。他掐算着那个时间,知道钟庆年会带着欣愉和知微走出来,到那里买早饭。
面饼起了酥,烘到金黄,上面撒了黑白芝麻,还有青翠的葱花,一口咬下去,焦香四溢。
他隔着条马路远远看着他们。知微第一个发现他,存心吃得很香的样子。林翼没忍住,咽了一口口水,她心里很痛快。但欣愉也看见了,拉拉钟庆年的衣角,说:“阿爸你看林翼……”
钟庆年便会招手叫他过去,也给他买了一个。刚出炉的大饼,他吃得又急,伸长了脖子吞咽,不知是烫的,还是不想弄脏了身上的白罩衫。
知微看着他,用眼神说:怎么不噎死你呢
林翼也看着知微,眼神回她:我就在这儿了,你奈我何
那是一种奇怪的感觉,就好像有了一个家,甚至于知微,都是他的家里人。如果不是她戳了那一下,也就没有后来的事情了。有时候,他真不知道是该记恨,还是感激。
等到了冬至那一天,店里难得放假。别的伙计都是回家,他便是到坟山路去,又和他们一起吃一顿夜饭。
看见桌子上摆着课本,他好奇翻了翻。欣愉很大方地借给他看,他却又推开了。
钟庆年就在旁边。林翼机警,先表明态度,说:“我才不要读书呢,在店里做学徒,还不是一样学识字算账。”
倒不是假客气,是实话。他根本不知道学校是怎么回事,年纪又比欣愉和知微大着好几岁,如果真去上学,班级却要比她们低,想起来就不好意思。
钟庆年便也不说什么,只是在心里计划着,或许多存一点钱,等手头再宽裕一些。
“就你”知微却还是像往常一样笑他,“齐先生那里的手艺你学得会”
林翼被她问得一时语塞,在看得见的未来,他还只是调浆糊的小学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