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争已经进行几年,穆先生早已离开上海,本地的帮派重回丛林状态。76 号招募了其中一些门徒,专做最肮脏的工作。这些人还带着原本的街头作风,粗鄙而散漫,有时甚至会搞错行动地址,刺杀对象,但手段却足够凶悍,比如在光天化日之下绑架,饭店客房里刑讯,浴缸里绞杀分尸。她也曾觉得骇人听闻,但事到临头却发现自己已经想过所有可能的结果,并且做好了全部的心理准备。
到了南阳路,有琪下车道别。钟欣愉还在想,是否要把话说破。那辆纳什已经拐到他们眼前,从上面下来一个人,头上戴藏青色呢子礼帽,身上早早披挂上了貂毛领子皮大衣,脚上是花哨的三接头皮鞋,走过来敲敲常兴那边的车窗,做出一个笑脸,对他道:“常老板,搬场啦”
常兴摇下车窗玻璃呛回去:“我每年给舞场里多少人找房子,每一个都要跟你报告”说罢便将车子倒后一点,一脚油门,扬长而去。
钟欣愉知道,这句话是为她说的,好让那些人不要太过注意她和有琪。
“总是这样的吗”她问,回头朝那辆纳什望了一眼,看见三接头也上了车,这一次倒是没有跟上来。
常兴面色有几分难看,敷衍道:“不要紧的,跟你没关系,当他们不存在就好了。”
钟欣愉却看着他说:“什么都不告诉我,我怎么可能不担心呢”
常兴还是嘴紧的,叹了口气说:“……所以你明白了吧”
“嗯,所以叫我三个月走人。”钟欣愉顺着他说下去。
常兴听出她话里的揶揄,无奈笑了,也算跟她推心置腹:“阿哥叫我在国泰给你定了船票,一有舱位就可以走。现在从远洋码头出发的每班船,不管是头等还是末等,去美国,去新加坡,还是去香港,都有人传说是最后一班。再晚,怕是走不了了。”
“那你们呢”钟欣愉问。
“我们也是打算要走的,等把这里的事情处理完,就去澳门。”常兴回答,话接得太快,反倒有些刻意了。
钟欣愉存心道:“是狗二哥的事情吧”
“啊”常兴果然意外,脱口而出,“你知道了”
跟他们合伙的那个奥地利人,名字叫格雷格。常兴讲不大来外国话,一直叫人家“狗二哥”。
钟欣愉只等着听他下文,常兴却跟她讨饶,说:“都是阿哥交代的,你就不要为难我了吧。”
“我明白,”钟欣愉点点头,可转而又道,“上海滩就是人最多。既然有人要走,也就有人留下来。船票价钱炒到天上去了,但总是会有下一班的。”
常兴看了她一眼,想要反驳,却又不知再怎么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