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朗没有什么猜不到的,淡淡地说:“大雁。”
她的眼睛立即睁得滚圆:“你怎么知道的?”
郑教授笑了笑,忽然吟了半阙词:“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生死相许?天南地北双飞客,老翅几回寒暑!欢乐趣,离别苦,就中更有痴儿女,君应有语:渺万里层云,千山暮雪,只影向谁去?”
书湘的文学积累约等于无,前两句她还算听说过,后面的却听得两眼茫然:“这是诗吗?什么意思?”
“是词曲,元好问做的《雁丘词》,今旦获一雁,杀之矣,其脱网者悲鸣不能去,竟自投于地而死,大雁是对伴侣极度忠贞的鸟,一群大雁里,很少剩下单数,一只死去,另一只也会自杀,或是抑郁而死,绝不独活,所以我喜欢。”
郑教授的解释半文半白,而且他已经深陷在自己的情绪里,一时听不到书湘的请教,她只好拉拉乔朗的衣袖,以口型向他求救。
“你听懂了吗?”
乔朗给她用白话文解释了一遍意思,一只大雁被捕了,另一只大雁即使逃出去了,依然选择自杀。
他知道,郑教授是想起了故去的妻子。
欢乐趣,离别苦。
有时人生的真谛就包含在这六个字里头,相聚时欢乐越多,离别时愈显凄苦,有些离别来得太突然,也许是在一个艳阳高照的晴天,她出了门,就再也回不来,让人空叹喜荣华正好,恨无常又到。
乔朗记起郑教授曾说过,他夫人新丧的那几个月,他始终不相信这是真的,有时夜里做梦惊醒,以为她还活着,一切都只是一个噩梦,然而伸手一摸,只摸到一手的冰凉,他才知道,是真的,妻子是永远地离开他了。
他呆坐在床上,无数个夜晚掩面痛哭,下定决心要死。
他没有亲戚,没有子女,这个世上他只有妻子,她死了,他活着也没什么意思,他决定第二天就自杀。
可等到第二天,窗外阳光灿烂,鸟儿在树梢啾啾啼鸣,郑教授又反悔了,这样好的早晨,他不能死在这一日。
于是明日复明日,一直推到今日。
他开始觉得对不起妻子,因为自己在死亡面前的软弱,没能早点去地下陪她,他甚至开始怀疑其自己对妻子的感情,是不是真的情深不移,如果他对妻子的爱足够坚定的话,为什么不能做到为她去死?
郑教授的思维走入了死胡同里。
乔朗看得分明,却不知道该如何劝他。
书湘什么也不懂,却说:“可是,我觉得这样不对。”
“什么不对?”
郑教授终于从思绪里回过神。
书湘一脸认真地给他分析:“如果我是那只被人杀了的雁,呃,就说是母雁吧,我被人捕杀了,是不希望我的丈夫……就是那只公雁自杀的,郑爷爷,你想啊,它都逃出去了,干吗还死啊,还要当着我的面死,多缺德啊,我会气吐血的。”
她看待问题的角度总是如此清奇,郑教授除了震惊还是震惊:“你是这么觉得的?”
“当然了,”书湘怕他听得不明白,又拉着乔朗打比方,“就比如吧,假设我以后死在小乔老师的前面,我会希望他为我殉情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