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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来晚了(2 / 2)

盛娇颐嗯一声,头靠上男人胸膛。他的身上有硝烟味、汗味、甚至还有血腥味。她神思恍惚,两侧的树木都十分高大,黑色怪物般矗立着。周围静得可怕,仿佛天地之间只剩下彼此的呼吸声,盛娇颐突然没来由一阵心慌,抬头向后望去,确认并没有人追上来后长长舒出一口气。

左恕却在这时停下了脚步,将她小心放下。

环顾四周,仍是黑漆漆一片树林,盛娇颐不解的问,“二哥,我们到了吗?”

等她回头去看,却见男人已经靠着树干坐下去。女孩快步上前蹲在他身侧,声音中带着疑惑,“二哥?”

左恕看着她,突然笑了,眼睛亮得不可思议,仿佛要将全部的生命都燃烧在这一刻。他抬手抚摸她的脸,粘稠湿滑的触感令盛娇颐一惊。

嗅觉瞬间苏醒,即刻被浓重血腥味填满。

“二哥?!”

借着漏出来的一点月光,她看见男人捂在腹部的右手指缝之间正汩汩冒着鲜血。

“你怎么——”

“娇娇,”男人打断她,从口袋中摸出一个东西放入她掌心,“你待会沿着直线一直跑,会看见一条河,有车子在那里等你。”

“我们一起——”

左恕又一次打断,继续道,“娇娇,好好听我说。司机会直接送你去杭州,你拿这个开门,里屋、咳咳——里屋墙上挂画的地方,挪、挪开,咳咳,里面是存折和给你准备的、新的身、身份文件。”

男人咳得愈来愈凶,猩红液体顺着嘴角肆意的流。呼吸明明乱得厉害,眸光却越发的亮。

“干爹,大哥,他们、他们不知道……娇娇,以后你想去哪,就、咳咳,就去哪……”

他痴痴看着她,似有无限留恋,喃喃低语,“娇娇,你自由了。”

眼球酸胀难耐,胸口更是涩得快喘不过气来。水汽朦胧了视线,盛娇颐低头,掌心静静躺着一把血迹斑驳的金色小钥匙。她无声的摇头,咬着嘴唇拼命不肯掉泪,好像只要眼泪不落下来,左恕就不会有事。

男人神色温柔,在盛娇颐的记忆中,她从未见过这样的二哥。

“快走吧,”见她嘴唇微张,左恕堵住她未出口的话,“我想看着你走。”

他的娇娇,他连蒙带拐的将她抢来,后来弄丢了,现在,又把她亲手送出去。

盛娇颐憋得整个人都在抖,眼泪依旧悄然淌下来。她收紧手掌,终是在男人逐渐暗淡的目光中,站起身来,迈出两步,又回头看过来,最后擦一把眼睛,跑入黑夜之中。

看着她消失的地方许久许久,左恕轻笑出声,仰头靠上树干。

他真是个虚伪的男人,说得多好听,可见她真的离开,心脏又如同被剜掉一块……

意识渐渐涣散,手脚冰冷而沉重,左恕闭上眼,平静接受即将到来的黑暗。前尘往事历历在目,唇上凝出微弱浅笑。

小骗子,这下,她可一辈子都忘不了他了。

*

盛娇颐跑得比之前更凶、更不要命,好似身后有恶鬼再追。

不知跑了多久,哗哗声由远及近,空气中飘着淡淡水腥气。

是左恕说得那条河!

自由近在眼前,她却停下脚步。踟蹰许久,缓缓展开掌心,露出那把染血的钥匙,握得太紧,掌心被指甲抠出四道月牙形血痕。

马上就能得到了,真正的自由。

她将获得一个崭新的名字,没有人知道她是谁,甚至、甚至还可以到国外去。

她对四叔、大哥没有怨言,只是……这是自由啊,她的日思夜想,她的心心念念……

这是唯一的机会,错过了这一次,就真的此生此世都不会再有了。

女孩雕塑般一动不动,呆呆凝视着掌心。半晌,树林中响起压抑的哽咽,哽咽变成了呜咽,呜咽又变成抽泣,最后化作放肆嚎啕。眼泪像久蓄而开闸的水一样涌出来,无穷无尽。

盛娇颐最后看一眼手中钥匙,牙齿咬得咯咯作响,用尽全身力气将它有多远扔多远,折身又朝着来时的方向跑回去。

要她平安

盛娇颐返回时,左恕已经昏迷,脸上、身上倶是骇人血迹,她想摇一摇他,却找不到下手的地方。

战战巍巍伸出手指,探向男人挺拔的鼻子。那里静悄悄平稳,连风也停下来,丝毫奢望不愿给,盛娇颐却不肯放手,偏要等下去。

终于,微弱气流略过皮肤,她笑起来,不去深究到底是风还是真的呼吸,拉起左恕胳膊,艰难将人拉到自己背上,扶着树干,一步一步往回走。

本以为雪湖的人很快便会发现他们,不想,走出许久竟是一个人也没碰上。

密林之中,唯有她竭力而沉重的呼吸声。

双腿如同灌了铅,一点知觉也无,全凭本能迈动。裸露的小腿脸颊更是冷得发了麻,耳朵里嗡嗡作响,仿佛全身血液统统涌上了天灵盖。

盛娇颐自己也说不上来她怎会有这样多力气,竟背着左恕一步一步走回来了。

一切如她离开前一样平静,没有人影匆匆,也没有吵杂喧闹,黑色铁门孤零零晃动。

怎么回事?

盛娇颐察觉不对,只是身体累得厉害,连带思绪一同混沌。

屋内陡然传出“砰”的一声响,女孩一个趔趄,险些带着背上男人一齐倒下去,一把抓住门上栅栏才勉强维持身形。

像是……枪声?

盛娇颐顾不上其他,只要有人便好,蓄起最后一丝力气,半背半拖着左恕朝屋里走。一只脚迈进客厅,便又听见一声枪响,接着是男人冷酷的质询声,“我再问最后一遍,人到底在哪?”

她听过千百遍的低沉嗓音,只消一个字便能认出来。

盛娇颐猛地抬头,看向客厅中背对自己的两道背影,怔怔不敢相信,嗓子酸胀难耐,试了三四次,艰涩挤出一声细微气音,“四叔…大哥……”

她声音太小了,几乎被夜风埋没,可举枪的男人却是身躯一震,即刻回身看过来。

“娇娇?!”

漆黑眸底翻滚起浓烈的情绪,仿佛要将她裹挟进去吞噬。盛娇颐却是不怕,只觉呼吸一畅,这样长久以来,第一次感觉到真正的放松。

她想笑,眼泪却滚落,四周所见皆是雾蒙蒙一片。身体失去了精神的勉力支撑,再无一丝力气,摇摇晃晃软下去。盛娇颐浑然不知怎么回事,失衡之中,她看见对方眼中骤然放大的惊慌,耳朵捕捉住一声克制的低呼“小妹”。

她栽进一个怀抱,头歪垂下去,越过贺衍手臂,正好瞧见沙发上的人。

年轻男人腿上、肩上被开了两个血窟窿,血点子溅满苍白面皮,惨烈至极也糜艳至极。他脸上不见太多痛苦神色,好似受伤的躯体根本不是自己,只是一双眼直勾勾看着她,辨不清是喜是悲。

那血窟窿好像也开在了她身上,小腹阵阵抽痛,一下疼过一下,盛娇颐气若游丝求救,“四叔,我肚子好疼……”

贺衍低头查看,发现女孩两腿之间不知何时流出一汩猩红,一路向下,滑过大腿、膝盖,正不疾不徐爬上小腿,触目惊心。

心脏猛然沉下去,贺衍突感一种前所未有的惊惧,好似被人捏住五脏六腑,就要生生捏作肉碎。再也顾不上其他,他抱起女孩,一步三台阶上楼,扬声吩咐,“叫杰克逊医生来,快!”

向来平和低沉的语调泄出一丝不稳,昭示男人慌乱。

迷迷糊糊之中,盛娇颐感觉有人在不停亲吻她额头,一遍一遍重复,“娇娇别怕,不会有事,四叔不会让你出事的。”

她很想回一句“我知道”,但只来得及呜噜一声,便陷入沉沉昏睡。

*

贺衍虚靠着二楼扶手,下意识掏出烟盒,随即想起什么,又放回去。手上血迹有些干涸,蹭得口袋周围星星点点。喉咙一阵瘙痒,贺衍低咳两声,竭力将声音压至最低。

“干爹……”陆英时想劝他不如先休息一下,毕竟伤口还没完全康复,杰克逊医生也不知要多久。话音刚落,对上对方视线,突然说不下去。

换做是他,会离开这里自己去休息吗?

不会。

两个男人四目相对,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暗流在涌动。没找到人时,他们只有一个心思,如今人找到了,便不得不将一些事情摆到明面上说。

杰克逊医生推门而出,暂时缓解二人诡异。杰克逊摘掉手套,露出笑容,边摘手套边说,“已经脱离危险,贺先生,我必须要说,盛小姐虽然年轻,可怀孕初期是很危险的,今天能保住这个孩子可以说是奇迹,请您以后一定注意些,切不可让盛小姐再着凉或者太过疲惫。”

杰克逊医者父母心,又在贺衍最艰难的时候救过他一场,也算有交情,因此遇见这样胡来的情况不免多说两句。早几年前在浦华商会替盛娇颐检查伤口时,他就察觉这位年轻的女士对贺四爷来说很不一般,如今查出怀孕,杰克逊不作他想,直接将孩子父亲认作贺衍。

自顾自说完,这才发现对面男人面色不对,太平静了,平静得可怕,哪有半分为人父的喜悦。

杰克逊不是傻瓜,盛小姐被“请”进穆家的消息上海滩人尽皆知,穆少爷与盛小姐同年……他很快便理出头绪,沉吟片刻,深意道,“这个孩子本来就不是很稳,意外流产也是正常的,我相信盛小姐一定能够理解……贺先生?”

贺衍了然他含义,转头看向紧闭的房门许久,沉声问,“对身体有什么伤害?”

杰克斟酌稍许,尽量委婉的说,“毕竟是手术,术后难免有些后遗症,这个因人而异,我实在没办法保证,只是……盛小姐还很年轻,总有恢复过来的一天。”

贺衍收回目光,远远望着窗外泛起白光的天际。这一次他没有沉默太久,摆了摆手,“我要她们母子平安。”

杰克逊没想到他会这样说,点点头,没有再多说什么。他是医生,当然更希望救人,只是……本以为上海阎王绝不可能容下这个小生命,出于对盛小姐日后的考量,才提出那种建议。

现下看来,是他低估了盛小姐在贺四爷心中分量。

护士还需要替盛娇颐清洗一会儿,贺衍下楼去后院抽烟,他现在急需尼古丁。

不多久,陆英时便也跟下来,两人并立在凉风萧瑟的院子里吹冷风,听着泛黄的树叶沙沙,谁也没有说话。半晌,陆英时终于开口,“干爹,人怎么处理?”

贺衍用力吸一口烟,橘黄火光登时耀眼起来,却在下一刻就被丢弃在地,皮鞋毫不留情捻灭。烟草在肺部游走一圈,刺激得伤口又疼又痒。

将肺部彻底排空,贺衍面无表情问,“还活着?”

“还有一口气。”

又等上半晌,陆英时听见贺衍说,“叫杰克逊医生去看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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