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的雨来得快,彼时她步出越北斋没多久,便有落雨倾盆。出了清远街,她才发现竟走错了方向,于是又折了回去。
重走近越北斋时,却瞧见季明枫正携着那白衣女子步出茶楼。她在雨中停住了脚步,遥见季世子撑开紫竹伞步出屋檐,然后将伞斜了斜,那白衣女子单手提一点裙摆步入伞下,那个小动作是还不习惯汉装的模样,季世子的伞朝着那姑娘又斜了斜。两人共用一伞在大雨中徐行远去。
成玉在雨中打了个冷战,待他们走出一段距离,她才重新举步。身子被冷雨浇得哆嗦,举步时一不小心跌了一跤,目光着地,她才发现街道两旁的榴花被这场四月落雨摧折下来好些。
入目可见的石榴花树们皆是被雨水浇得颓然的少年男女模样,而她能瞧得见的花朵,不过就是这满地的乱红落英。如此萧瑟情境,衬得她也有些萧瑟。她在地上坐了好些时候,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直到打了个喷嚏,才站起来辨别方向,朝王府而去。
便是有这么个插曲。
当夜蜻蛉伺候着成玉洗了个热水澡,又灌了她满满一碗姜汤,还给她点了粒极有效用的安神香,她捂在被中一夜安眠,再睁眼时已是次日巳时。
室中唯有冷雨敲窗之声,蜻蛉坐在她床前,见她醒来,轻声向她:“世人有云‘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今日种种譬如今日生’,郡主昨日委屈了一场,痛哭了一场,又被雨浇了一场,昨日种种,郡主希望它是生还是死呢?”
成玉打了个哈欠,平静道:“我希望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
天子成家,无论姑娘儿郎,性子都烈,有时候连娶回来的媳妇儿性子都烈。成家性子最烈的是二十几年前的睿宗皇帝。大熙开朝两百余年,自开朝便和北卫是死敌,历任皇帝在位时均和北卫有战有和,还派公主去和亲,唯有睿宗皇帝他说干就干然后和北卫至死方休干了一辈子;睿宗皇帝在位时,熙卫边境唯有王子埋骨,从无王女和亲,便是如此烈性。而这位睿宗皇帝,是成玉她爷爷。
须知红玉郡主成玉她平生最崇拜的就是她爷爷,其次才是她老子爹。秉续她爷爷的风骨,成玉虽然年不满十六,较真起来,也是相当烈性。她说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那就真的死干净了,是绝不可能再抢救一下的了。
定义昨日种种已死干净的成玉在房中读了几天书,不晓得从哪个犄角旮旯找出来一本皱巴巴的《幽山册》,里头说菡城城外好几座深山里都藏着玄妙的幽洞暗窟。成玉对这本书爱不释手,读得如痴如醉,读完就拽着蜻蛉跑去访幽探秘了。
整个四月,她们都在深山老林里度过,战天斗地劈豺狼砍猛虎,影卫出身的蜻蛉根本没有觉得这有什么问题。直到四月底,季世子找蜻蛉谈了次话,大意是说如果她再带着红玉郡主出门犯险就将两个人都禁足,算是给了城外深山老林里的豺狼虎豹们一条生路。
二十来日,成玉同季世子王不见王。蜻蛉同她谈及季世子的干涉时,她也只是点了个头,道客居在此,主人有令,自当遵从,方是客居之礼。然后规规矩矩去后花园看书喂鱼去了。
蜻蛉从未瞧过她这样一面,一时倍感新鲜。她不知道她眼前这位郡主被自由的花妖们养大,也被威严的皇庭所规束,她天真时十分天真,任性时非常任性,规矩起来时,也可以做到极其规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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