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光是讨厌她的母亲的。
在她上小学的头一天,南惠理子为自己的工作离开了东京,也离开了南光和她的父亲。正好是晚餐时间,南光坐在餐桌前,一边叉着盘子里的西蓝花,一边跟父亲分享新学校的事情。这在她的背后,南惠理子拖着行李箱下楼,走到玄关处。
习惯了母亲混乱的工作时间,南光乖巧地对母亲的背影说出“妈妈工作加油!光会乖乖等你回家的”。
南惠理子没有回头。此后的十数年里,南光始终没等到跟她说“欢迎回来”的机会。
青春期的南光恨极了惠理子,她决心要在惠理子最在意的工作上超过她,成为比母亲还要厉害的警察。为此,除了空手道训练,她把所有的时间花在学习上,如愿考到了比惠理子母校还要出名的大学。
但她们的重逢,比南光预计的要早一些。
进入大学的第一个夏天,南光的父亲被巡警发现仰躺在河堤上,身上的财物被洗劫一空,已经失去了生命反应。经鉴定,他死于钝器打击导致的脑部失血过多。
南光在父亲的葬礼上,和母亲见面了。
因为南光尚未成年,南惠理子署长不得不拨冗来见,她穿一身黑色套装,陪在南光身侧,同她向每个前去吊唁的人致礼。
待客人散去,只留下这对母女。对视那刻,南光的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如果惠理子现在向她道歉的话,她就不再恨她了。
南惠理子开口,说:“你要是为了报复我才想做警察,就趁早放弃吧。”
“满心私愤的人做不好这份工作。”
惠理子的目光如审视的剑,割伤南光的皮肤,她抱起父亲的遗像,独自跑进雨中,离开了这个充满眼泪、没有感情的地方。
惠理子几乎是一语成谶。
南光以优异的成绩毕业,并在当年通过了甲类考试。叁个月的初级干部课程,九个月的实践之后,南光正式成为了一名警察。
南光推开职业组金光灿灿的大门,却毅然决然地踏上了一条不归路——在二十叁岁到叁十五岁这十二年的职业生涯中,南光数次因成绩被嘉奖升调,也数次因为顶撞上司、欺骗侦查、暴力审讯被惩戒、下放至地方警署。
与之相反,南惠理子一路向上,成为了日本首位女性警察本部长。南光的同事调侃她同样是南警官为何是不同的人生时,恐怕也难以想象,这两个几乎零交流的南警官,竟是流着相同血脉的至亲。
得知惠理子将协助督办本次案件,南光就做好了会被她教育的准备。
警察署的中庭,她站在草丛旁抽着烟,形容潦草邋遢,惠理子一身制服,端着咖啡立在几步之外。
“你再这样下去,只会毁了自己。”南惠理子说。
什么啊,明明二十多年没管过她,这时候倒拿出一副母亲的姿态。南光这么想着,却提不起反驳她的劲儿。她太累了,不只是这起案件,半间修二和他背后的组织,太多的事情叫她停不下来,只能扯着毛线一路追赶。
“南部长您,”南光开口,声音沙哑得吓到她自己,“每天睡得好吗?”
惠理子没有回应她,她没有抬头,躲避惠理子又一次审视的目光,在纸杯中按灭了自己手中的烟。
“睡不着吧?”南光说,“我也睡不着。”
“但和南部长您担忧的大事不一样,我睡不着的理由很简单。”
“去年十一月西新宿谋杀案的凶手因为证据不足至今还逍遥法外;07年因奸杀案入狱的犯人出狱后不到四十天再次对无辜儿童下手;像我父亲那样横死却连一点线索都找不到的悬案每年、每个月甚至每天都在发生。”
“……妈妈,开除警籍毁不了我,让我放下这些、忘记这些,假装什么都没发生才会毁了我。”
南光是该讨厌她的母亲的。
当她的拳头打在半间修二的脸上,她清楚地知道自己正在落入他的圈套,他不过是在故意激怒、戏弄自己,也许什么事都没发生,惠理子正一如往常地穿着她整洁的制服走在上班的路上。警视厅的小泽怎么说的来着?哦,上面正考虑让惠理子来做搜查一课第一个女课长。
所以怎么可能?
怎么可能让半间这只阴暗的臭虫绊住惠理子的脚?
可是自己又在做什么?
南光艰难地对焦视线,看到半间修二被她掀翻在地,连人带椅,姿势别扭地卡在角落。她的胸膛剧烈地起伏着,她深呼吸几下,走到半间修二面前,居高临下地注视着他。
半间修二笑得岔气,狭起金棕色的眼,与南光对视。
他张了口,只不过南光没给他再说话的机会,抬腿踹上他的胸腔。高档的西装和衬衫上落下一个又一个脚印,半间被踩得彻底躺倒,肋骨断裂的疼痛让他再没了笑意,露出危险的眼神。
南光冷漠地看着他:
“她死了,你以为我会让你活吗?”
说完,她转身离开了审讯室,徒留半间修二一个人神经质地放声大笑。
“前辈?!”见她出来,渡部忙上前询问结果,可南光神情紧张,拿起警署的车钥匙就向外走。
渡部跟在南光身后,听她语速极快地吩咐:“东卍可能要谋杀南部长,我现在去确认她的安危,半间供出的东西等下车上我录音发给你,你打电话给副署长,求她务必不要放走半间,至少拖到我回来。”
“是!”渡部冲她敬礼,目送她上车后,立刻转身去做她嘱咐的任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