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利贷就是吸血的水蛭,卖了房子后他们举家搬到了老城的旧民房里住着,那些放贷的人从一开始每个月来家里要钱到最后每周、每天……他们家的外墙被人用红漆涂满,父亲遭到毒打,那些人还追到了他的学校来,一天到晚跟着他、逼着他、威胁着他,那段时间学校里的人见了他都要躲,生怕被殃及。
这样的生活持续了半年,他的父母不堪忍受开煤气自杀了,他们死的时候他就睡在卧室里,他是幸存者,邻居报警后他被救了出来,可能因为年轻,生命力强,总之那一回上帝没有夺去他的生命,他侥幸地活了下来。
活下来之后的日子并不好过,那些放贷的人不肯放过他,他不得已只好辍学,提前步入了社会,把每个月辛苦存下来的钱拿来还债。
他一个没正常毕业的不知名画家能找到什么好工作?无非是接些廉价的私活,帮人画一些商业宣传画罢了,蒋国豪那时还不是虞美院长,他见他实在辛苦就让他到他的画室帮忙,不去画室的时候他会去跳蚤市场卖自己的画,也就是在那时候,他遇见了吴晓星。
她是他的贵人,到如今他也是这么认为的。
一开始她只是频繁地找他给她画肖像,开价不低,他自然不会拒绝,在知道他的处境后她说她可以帮他还清高利贷,当然这不是没有条件的。沈恪回想起那时候,他被生活折磨得没了信念,又何谈尊严,他没多犹豫就答应了她的条件,吴晓星很大方,他总算是摆脱了那些追债的人,即使在别人看来这代价是可耻的。
那一年除夕,吴晓星带他去见了她的家人,这件事她事先没和他商量过,他也是到了那儿才知道的。一个被包养的落魄画家怎么可能受到待见,他诚惶诚恐如坐针毡,她的家人中除了那个小女孩,没人拿正眼看他。
那晚之后,吴晓星向他求婚了,她说她年纪不小了,该找个人嫁了,她又用当初和他做交易的口吻和他说,只要他愿意她可以送他出国学画。
那时婚姻对沈恪来说一文不值,他对自己未来的妻子并不抱有幻想和期待,艺术才是他的至高追求,他下贱地觉得这个买卖很划算,不亏。
他那时候还太年轻,不知道所有命运的馈赠,早已暗中标好了价码。(注)
上帝给予你什么就必然会相应地夺去些什么,这代价只会重不会轻。
他后来才知道他应付的代价是席殊。
很多人私下说他的婚姻是忍辱负重,他自己并不这样认为,吴晓星待他很好,他至今都很感谢她,如果不是她,他这辈子都只能是一只蝼蚁,他不恨她。
亦不爱她。
他和她相敬如宾,他本以为这辈子的生活就是这样了,可上帝说:要有光!于是他就有了光。(注)
席殊就是那道光。
她活泼、轻灵、生气勃勃,她就这样直接闯进了他的生活里,他再次感受到了活着的美妙。
而现在,他要重回黑暗。
见过太阳的人又怎么能够再次容忍黑暗?(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