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了数丈高的距离,御史自然难以听清楼下传话的内容,然而那一阵阵爆发出的哄堂大笑,猥琐刺耳,他自己就是男人,如何能听不明白?脸色惨白,呼吸急促,官服差点被一肚子气撑得裂开。
内监慢条斯理传完话,皇帝又沉吟片刻,似是拿不定主意,等楼下议论声稍小一些,方笑道:“既是中丞今日不奉诏,那便暂且回府,静候旨意吧。”
御史硬逼着自己弯腰,抵着胸口一阵阵浊气,涩声回道:“谢圣上天恩。”
起身之后,眼神掠过群臣,鼻孔里重重哼一声,不屑之意形之于色,一扬头,往城墙一头大步走去。
走出三丈外,便到了右转下楼的台阶。台阶高而宽,回折两次,方到平地。
他刚刚下得地来,便听到城墙外头,响起山崩地裂一般的欢呼声,内监尖利声音夹在里头,很不真切:“陛下准民女薛恒娘第二请,自即日起,废姬妾制。往者不可追,凡天下诸府内院,有姬妾者,由地方官员问其意思,愿留则留,愿去则去。此后若再有官民蓄养姬妾,以违制僭越论,拟大不敬之罪。”
他狠狠呸了一声,一口浓痰吐在厚厚青砖上。墙角有侍卫们休息轮值的耳室,此时人都出去宣德门前,室内空荡。
屋内摆设着些多余的兵械。他眼光扫过一张斜倚在墙角的长弓,目光忽然定住,闪过森然光芒。
宣德门前,恒娘脸颊嫣红,眼中燃起夺目光亮,左手握着九娘,右手握着袁夫人,身后欢呼声足以地动山摇。
就在这样如火如荼的热烈中,恒娘抬起脸,笑着回答内监的问话:“适才陛下问第三请,民女不愿说。只因第三请,原本便是由第二请而来。陛下天恩浩荡,准为人姬妾者自定去留。
然而无数女子沦为姬妾,或是被卖,或是被拐,天下之大,并无她们容身之所。若不为她们好好考虑谋划,陛下的天恩,不是救了她们,反是让她们才脱虎穴,又进狼窝。”
皇帝在上头听得传话,脸上含笑,心里却大不以为然。大政方针既定,便是牺牲些女子,也是无谓小事而已。
不过眼下这出戏既已唱足十分,他也不介意,再送上一点添头,算作锦上添花。
让内监问道:“这话虑得周全。你既已想到此节,可有什么应对办法?”
片刻后,楼下传来娘子们的高声重复,声音激动,声量高远,如同无数金钟玉磬,齐齐敲响:“民女第三请,请陛下允准,女子一如男子,可开女户,自立门户。”
娘子军后,是无数的闲汉男子。正洋洋得意,议论着方才废姬妾的成就,个个脸上生辉,手舞足蹈,言语之间,那是毫不客气地居功自傲。
若是不知情的旁人听了,断然要相信,这诺大功劳,全是他们领头争取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