仆人烧开了水,熟门熟路去柜子里取来茶碗,替曾泰与恒娘各倒了一碗。
口中笑道:“薛主编不知,东家在老家那头,开着十来座作坊,光是大纺车就有上百座,去年产布九万匹。就是朝廷下南海的大军,也从敝东家手里买过布帛。”
曾泰见恒娘不肯喝,自己先端杯喝了一口,方放下茶杯,笑斥那仆人:“混人又来耍嘴?我那几家破家烂户的算得什么?说出去让行家笑话。”
看着恒娘,却又叹口气,语气颇有些遗憾:“几十座大纺车算什么?若是人手足够,我便添上上百座,上千座大纺车,也不打紧。也不仅我家,南海郡其他家,甚至不止广南东路,还有广南西路、成都府路、夔州路、福建路,这大纺车怕能有数十万之数。”
夜来天冷,恒娘两手抱着茶杯,一双黑亮眼睛盯着他:“数十万?曾掌柜,我见短识浅,你别唬我。就算你有了这许多纺车,织出恁多布匹,却往何处销去?”
曾泰笑道:“薛主编可不用替我们发愁销量。如今朝廷开南海,海上商路畅通。这不前些年刚派水军剿了三佛齐的逆王,敕封其王子为三佛齐顺侯,近日就有三佛齐上贡的大象狮子等异兽进京,在南苑供京城市民观览?
南海诸国四季暑热,其王公贵族渴求中原丝绸。便是底层百姓,也爱上国的苎麻衣服,以其穿着不贴,经久耐磨,又透汗凉快……”
他一说起本行,两眼冒光,滔滔不绝。恒娘不得不打断他,问道:“可是,这与我周婆言何干?难道你们想让我替你们卖布?”
想来想去,委实莫名其妙。只好怀疑他是想让京城女子也去买他家的麻布衣服。
心下嘀咕:麻布衣料,本就是穷人穿着。富人不会去买。就算走周婆言的门路,那也不可能让阿蒙那样娇贵的肌肤去穿麻布呀?
曾泰回过神来,笑道:“我又说偏了。读书少,没奈何,薛主编多多包涵。”
喝了口茶,这回想了想,拿捏好语句,方才说道:“是这么回事,如今我们这一行,不愁销量。只是各家作坊都有个共同的难题:人手十分不足。自古男耕女织,男子不肯来我们的作坊做工,且粗手粗脚,干起活来,远不及女子细心。女子缉成的麻,精细纤密,远胜男子。是以众家作坊,都愿招织女。”
恒娘脑中豁然闪亮,轻呼出声:“你们想让女子出去做工?”
曾泰一拍手,笑道:“正是如此了。此前我们也曾拼命招揽织女,奈何女子家面皮薄,又恋家,如非家里遭了极大变故,谁也不肯抛头露面,来作坊做工。”
摇摇头,叹气不迭:“她们只肯把纺出来,且自家穿不了的多余布匹卖与我们。说实话,小家小户小织机小纺车,一年能富余几匹?
这些年南下的海商就跟那恶狼似的,四处搜刮市面布匹。我这几十座大纺车昼夜不停地开工,仍旧是一出作坊就被抢空。甚至有那海商,不惜预支款项,将下月下季的布匹抢先订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