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夫人再也忍不住,扑进夫君怀里,哽咽失声:“别……别说了……”
袁老爷搂住她,轻轻拍着她后背,眼中光芒闪动,嘴唇微微开合,却又听不出他在说什么。
良久,袁夫人方才平静下来,眼看周围还有下人来回走动,忙站起身,擦干眼泪。
心中后悔,自己当着下人如此失态,这可再没办法瞒过去。待会儿婆母面前,需得好好聆听教训。
上次自己与夫君在白日亲近了些,婆母气得差点病发,这会儿可不能再惹她老人家生气,最好待会儿一见面就跪下请罪,直到她老人家气消了才好。
两人在书房门口分手,袁夫人自去上房向婆母请安。袁老爷进了书房,叫了两个侍妾:“你们去老夫人房里看着,若是夫人有什么不妥当的,你们留个人护着,再分个人即刻来报我。”
侍妾忙应声,急急赶着去了。
袁老爷坐在书房的大圈椅里,眼睛慢慢移到桌面已经铺好的雪浪纸上,头脑里似有个声音不停地絮叨着:“倘使女子亦如男,倘使女子亦如男……”
眼睛里骤然发出火苗,他坐起身,也不喊小厮进来,自己卷起袖子,奋力磨墨,墨汁飞溅出来,染上衣衫,他恍如未觉。
这篇文章,一定要写出来,为了纨纨、为了小纨、为了小鸾。
写出来之后,要怎么办?
去到二女坟前,烧与她们知晓?九泉之下,安抚她们伤痕累累的芳魂?
不,要做的,还可以更多。
这个四十多岁,厌倦了宦海浮沉,小心在寡母与爱妻之间周旋,伤心爱女之逝,忧急妻子日渐孱弱之态的男人,突然之间,似乎找到了新的人生意义。
他咬紧牙关,飞速闪过无数个名字:京华新闻?不行,中枢那些老顽固,断然不会过稿。太学学刊,这是份新出的报纸,但是新任祭酒是个迂腐之人。
谏议报?御史台日常纠察各府门风闺仪,对这样离经叛道的说辞,定然不屑一顾。西京评论?
手上重重一顿。西京评论据说是几个年轻宗室在洛阳成立。
这些人与天家有关系,却又是无权无势的远宗分支,自觉无所忌惮,向来胆大包天。他们或者敢发这篇文章?
他提起笔,细细地蘸了墨,端端正正写下标题:论女子所学,何必异于男子?
无数字句在他脑海里翻腾,那些经年的愧悔与痛苦,与字句绞缠,融合,共同落在麻纸上,随着墨汁显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