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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岁枯荣 赵非雁 2910 字 2022-05-08

在经过他们二人身侧时,他有想停下,可实在没有力气,他的双脚几乎是浮在半空中。他想说话,也说不出来,其实那一时刻里,他跟死人没有什么分别,唯一的分别就是他还能看得见。他微微歪着头,仅仅瞥见了一眼。

那一眼里,宋枯荣的手有了往回缩的趋势,而张先生又紧紧握住了它。

回到家之后,陆庆归便开始昏迷不醒。起初他双耳听不见声音,后来渐渐地能听清了一些,他又开始反反复复地做噩梦。一幕幕,都是那夜在狱中受刑的场景,当一件件刑具落到他身上的时候,当无数种不同的疼痛在折磨着他的时候,他闭上眼睛浮现出来的只有那个女人的样子。他是靠着对她的回忆活下来的。

在他昏迷的那几天里,陆鸿华四处求医,整日忙得天昏地暗,即使腿骨的伤还没有完全好,他却从不皱眉,神色间也出奇的镇静。下人们都十分不解,心想老爷从前身子骨就不太健硕,如今受了这样大的惊吓,非但没病倒,反而变得硬朗起来。

这段时间,陆家上上下下都手忙脚乱,陆庆归的伤治起来麻烦,中药西药并用,家里整日弥漫着一股刺鼻的膏药味儿。好在那松子营里的一夜毒刑,受得大多都只是皮外伤,疼痛之至,却不会殃及性命。

百禾守在床边好几日,一直悉心照顾。这一天早上,陆庆归终于醒了,百禾欣喜若狂,边跑下楼边大喊:“少爷醒了!少爷醒了!老爷!少爷醒了!”

陆庆归虽是醒了,却仍疼得不能动弹,他笔直躺在床上,仰着头发呆。这一次他跟死亡只差一步之遥,然而他思来想去,都想不到具体的哪个人,到底是谁那么恨他,想要置他于死地。

他又一次回忆起那天从牢中走出来时,在松子营大院里见到那夫妇二人的情景。

从那一刻开始,他觉得自己卑劣至极。

☆、想见你

十一月过得尤其慢,陆庆归觉得那几十日的光景犹如几十年春秋。他从未过得这样清闲,有时候从午后打盹,睡到日头落山,醒来吃一碗百禾下得面条,然后看书,看累了,又睡过去。

他更喜欢下雨天,路面湿漉漉的,台前院后的青石砖路上长着青苔,他哪也不用去,穿得一身厚绵衣坐在长廊里,百禾有时候过来给他掏耳屎,他斥责她下手太重,要自己来。

他这一身伤啊,涂涂抹抹得总算好了一些,但还是不能吃力。陆鸿华日日千叮咛万嘱咐,让下人们多看着点他。每一天,陆鸿华都要来问他四个问题,感觉好些了没有?早上想吃什么?中午想吃什么?晚上想吃什么?

原来父爱也能如此琐碎。他在陆家待了二十多年,才第一回体会到这种滋味,并且是用他一身伤病换来的。

有时候他心软了,就会想想从前的事,将陈年旧帐翻开摊到自己面前,时刻督促着自己不要轻易忘记。

只不过如今他从鬼门关里走过一遭后,对许多事情都看得淡了些。每当陆鸿华陪着他在林园里小转的时候,他也开始顺着老父亲的意,聊一些无关紧要的家常话。

陆庆归前前后后静养了一个多月,这一个多月里他没有踏出陆家大门半步,后院林子里有几棵树,院前有几块砖,他都数了百儿八十遍了。他的时间很多,除了吃喝拉撒,其余所有时间里他都在放空,神游,他想了很多,突然觉得做个病秧子也挺好的,有人疼有人爱,最重要的是,病秧子有自知之明。

不再去想一个他得不到的女人,他觉得轻松无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