譬如这连根翘指甲,未见血流,先脱外甲。肉眼看着还是完好的一片,却已经生生脱了皮肉。
便是眼下阴萧若这般,她被封珩按在桌上,只觉一缕淡金寒芒扫过,正诧异发生了何事,转眼右手中食一股钻心的痛,“啊”的一声惨叫出来。却又不知伤在何处,明明是好好的一根手指。待想要缩手来看,一扯动,一片完整的指甲便脱落下来,伴随着一股冰凉的血流,和背脊生出的冷汗。
“你带人上山,毁了我女儿骨灰。我捅你一刀,本已两清。”裴朝露从袖中掏出帕子,撩起她下颚,给她擦着面上薄汗,“眼下你来此请罪,还来送药,实在是此地无银。看在你长姐的份上,我且给你个机会,将话吐干净了。否则,待医官再来同我说——”
裴朝露松开她,隔着帕子捻起那枚指甲,笑道,“便不是一片,一根,一只手这么简单了。”
说着,她将指甲搁在阴萧若眼前,又用帕子捂在她血肉模糊的指头上,裹起来按住。
“封珩,给阴二姑娘多按上会,好止血。”
止血是真的,痛也是真的。
阴萧若初时还强忍着,待半柱香过去,三枚指甲落下,终于怏怏开口。
“那确乃良药,是太子所赠。妾身不过心疼太子殿下思子之心,又因当日伤了贵人之故,诚心来示好赔罪的。”阴萧若撑着一口气,将话吐出,“难不成用了有什么问题吗?虎毒不食子,太子殿下寻来特地给小郎君治疗哑疾的。”
“殿下就是想见一见小郎君,如此想着小郎君若能开口言话,让您开怀欢喜,您便愿回去了!”
阴萧若喘出一口气,“您当真生在福中不知福,太子殿下这般珍视您,妾身若能得他待您的一半好,便是心满意足了。”
裴朝露生就一张芙蓉面,又是桃花目。年少爱笑,娇憨甜糯。如今沧桑历遍,来不及悲痛仇恨,便先铸了悲悯。
“封珩,寻个医官给她治伤。”裴朝露看了她片刻,微微叹了口气,“姑娘年少,且多与你长姐同行。人生在世,聪慧些总是好的。”
“愚蠢,是要付出代价的。”
阴萧若闻言,一时有些发愣。
“齐王殿下未醒前,我需留着你。”裴朝露话毕未再多言,只让左右看好阴萧若。
自己起身立在门边,眺望李慕那间厢房。
“封珩,派个人去问问,殿下如何了?然后抽个手中无事的医官来回话。”
昨晚种种串珠成链,在脑海中飞速连起来。
说什么今个去骑马,原是他哄涵儿的,亦顺带瞒过了她,支开她俩趁着这个功夫,聚了那般多的医官入寺中,当是唤来验药的真假。
治疗哑疾的药——
裴朝露深吸了口气,涵儿今年六岁,不能开口说话已经两年多。能说话的时候才将将学会一些简单的话语。他们母子见面又少,她原也没听过他唤几次“阿娘”,若是真有能治好他哑疾的药,她自然毫不犹豫地给他用下。
当年在宫里,多少太医都束手无策,寻不到病因,便也无从下手。只一次次试着用药,一次次希望升起,又一次次跌进谷底。
李慕未知前事,然这般做,是怕药有假,怕自己希望再失望,扯动心绪。
裴朝露仰头抵在门上,望漫天流云,只觉鼻尖泛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