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春色正浓,佩芷和孟月泠到琉璃厂去买文房四宝。恰赶上晚饭时间,孟丹灵休沐,跟何曼云带着小蝶,两家人一起下馆子吃涮肉。
佩芷坐在邻窗的位置,猝不及防看到楼下过去了个面熟的身影,打扮得很是光鲜,却坐在个龟公的背上——妓馆的姑娘出门向来脚不沾地,都是龟公背上绑着个特制的椅子驼着的。
佩芷跟孟月泠知会了一声,急忙跑下了楼把人叫住。龟公转了个身,背上的人看到是佩芷后显然也愣了一瞬,佩芷仰头看她,眼神挂着些许悲悯:“我给你的钱足够给你娘治病了,你怎么干起了这个营生?”
她明明坐得比佩芷高,心里却觉得比佩芷低贱一等,强撑着冷脸答佩芷:“我娘死了。”
佩芷语塞,沉吟了几秒才说:“那你也不能自甘堕落,做什么不好……”
小姑娘打断佩芷:“我能做什么?招工的不要女人,我又不识字,只有妓馆的妈妈肯收留我,教我赚钱,难不成你养活我一辈子?”
佩芷心头一恸,那瞬间有些难以言表的哀戚,她确实不知道怎么回应,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龟公背着人走远。她想这世道对女人竟这般的不公,像她这样富贵人家的小姐没有自由,不得不为了家族利益嫁给不爱的人,在婆家受苦还须得隐忍。贫苦人家的姑娘倒是有了自由,可她们没读过书,又不如男人有力气,浮萍一般在世间飘零着,只能沦落到出卖身体养活自己……
孟月泠在楼上看得清楚,他自小见过不少这种事情,比佩芷平静得多,默默下楼去牵走了路边发愣的佩芷,安抚地拍了拍她的肩头。
佩芷为这件事难受了好些天,她莫名觉得愧疚于这个小姑娘,老话说“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她没能把人彻底救活,还眼看着人落进了泥潭里。孟月泠在旁宽慰她,话说得不多,因为他知道,这些道理她都懂,只是心里尚且迈不过去那道坎儿。
眼看着天气越来越热,孟月泠仍旧赋闲在家,《鸳鸯恨水》戏本子写得差不多了,佩芷誊抄了一份寄到了天津,让傅棠帮忙润色。孟月泠则开始排身段,佩芷则在旁提意见。
又有唱片公司上门邀孟月泠灌录唱片,孟月泠对于这些新式的东西一向不感兴趣,早年间拒绝过多次,这次本来也要拒绝。佩芷却认真问了人家一通,先是问唱片能否保证音色,对方是带了灌录机和空唱片来的,当即让佩芷试录了两句。
佩芷一听录出来的声音眼睛就亮了,跟孟月泠说:“倒是跟我唱得差不离呢。”
孟月泠坐得远远的,语气有些风凉地答她:“嗯,雌音重得一模一样。”
佩芷白了他一眼,又问唱片公司的人唱片能保存多久、单张唱片售价多少、以及具体的保底金额和分红比例。孟月泠默默地听着,不禁抿嘴笑了,想她不愧是姜肇鸿的女儿,对方已经面露难色了,她还要再多加两个点。
直到对方点了头,答应了佩芷的条件,她立马拍板,扭头跟他说:“我谈妥了。”
孟月泠故意戏弄她:“你答应的你去录,我可没答应。”